等刘新等人走出会议室后,马陆这才重新坐下。
站在一边等待候命的于大海,见马陆坐下,走过去,双手撑着桌子,问道:“马局,有何指示?”
马陆招呼他坐下,说:“大海,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于大海撇撇嘴,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我能有什么想法?领导一声令下,我这个大头兵努力去干呗,就像我们老领导江副市长要求的那样,全力以赴,排除万难,十二小时,必须破案,瞧瞧,还挺押韵的,是不是?”
“我知道你对市领导的限时破案不满,但也不至于满腹牢骚吧?”
“牢骚?岂敢,岂敢,我的局长大人。我个人以为,领导有领导的高度,小民有小民的本份,于某岂敢妄议领导批示?”
“瞧你这张臭脸……”
“得,局长,打住,你老让我留下来,不会是为了征求我对领导讲话有什么意见吧?”
“你呀,少说一句损人不利己的话,行吗?”
“行,马局,”于大海忽然脸色一变,马上严肃地说:“根据本案发生在六点半之前这个时间点,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时候,敢出来抢活的,应该是我们本地案犯做的案子,很可能有吸毒前科。
“我的推断理由是,在傍晚天色大亮的情况下,又选择在行人相对较多的东沙滩做活,而且是独自一人,说明这个嫌疑人,具有激情作案的倾向。
“一是,可能是吸粉造成的幻觉所致;第二是毒瘾临时发作,口袋里没钱去买粉儿,所以,冒险出来抢点毒资。当然,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选错了对象,把一件普通的抢劫案,变成了一起国际大案。
“至于那些流窜分子,这些家伙习惯在白天睡觉、踩点,夜间作案。一般情况下,他们干活的时间,基本在凌晨两、三点钟,利用居民熟睡的机会,撬门破锁,入室盗窃。”
说完,于大海特意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我知道你留我原因的样子。
已经准备离开的刘仲伟,返身附和道:“马局,我同意大海的意见。”
马陆点点头,说:“我的观点,基本和你们一样。”
看见于大海的脸上闪出一丝坏笑,刘仲伟敏感地追问道:“大海,你是不是有什么鬼点子了?”
于大海耸耸肩,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脸上的伤疤,若有所思地说:“没什么具体想法,我只是想多找几个人聊聊。”
看到于大海摸自己脸上伤疤的动作后,马陆警觉地提醒道:“大海,你可别胡来。”
于大海嘿嘿一笑,说:“马局,你老放心,手轻手重,我肚子里有数。”
“你严肃点儿,什么你老你老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虽然忧心忡忡,马陆还是带着欣赏的语气,假装严肃地呵斥自己这位老部下。
看到于大海胸有成竹的表情,刘仲伟马上意识到,对方已经进入战时亢奋状态。他迅速反应到,此时的于大海,正是为自己所用的最佳时机!
作为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刘仲伟,从几位市领导对本案的讲话和表态中,已经感觉到自己处于劣势,站在这次危机的最前沿,随时可能成为承担责任的第一责任人!
马陆声称自己是第一罚人,但实际上,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才是东沙滩一号案的第一责任人。
在刘仲伟的记忆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一起普通抢劫案,能让市高官一把手在第一时间做出批示,而且是责令限时破案的先例。
第二,也很少出现过这种情况: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和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共同参加针对一起普通抢劫案召开的刑侦工作会议。
联想到江市长说的,请你们好好想想自己责任后果这句话,绝非是无的放矢,甚至就是指向分管刑侦工作的自己!
局长马陆现在只是一个过度,因为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退休,责任后果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假如顺序下来,由我这个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承担因为刑事案件引起的直接后果,变得理所当然!
现实就是这样荒谬:限时不能破案,被处罚的是我刘仲伟;反之,在限时内结案,第一受益人却是马陆。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局面出现,保证不被处罚的最好办法,就是刘仲伟必须在限时之内破案。
破案有时候需要不择手段,而于大海就是那个只要能破案,就可以不择手段之人!所以,当他看到于大海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后,轻吁一口气,原本焦躁的情绪,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自从于大海调到治安大队后,曾经多次找过刘仲伟希望回归刑警队,但都被他以种种理由拒绝,因此经常惹得他满腹牢骚。
他们两个属于那种不能较真,但又常常互怼的关系。
在一次抓捕贩毒团伙的行动中,于大海曾经舍身救过刘仲伟的命,替他挡了致命一刀。
于大海脸上的伤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虽然很少有人提起那段经历,但这种属于男人之间的热血豪情,还是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随意、亲近起来。
于大海属于绝不会为个人私利,去找领导讨价还价的主儿,所以,他让大家的关系变得很轻松。
至于他要求调回刑警队一事,那是上一线,属于正常的工作调动,公务性质。他不仅找刘仲伟,也去找马陆等其他局长。
正因为于大海把工作调动当作公务,刘仲伟才能没有负担地根据局长办公会的意见处理,轻松面对于大海。
随着时间加长,两个人不知不觉地把工作调动,当成戏虐对方的一个段子。
于大海不会到私下场合去找刘仲伟,主管刑侦工作的刘仲伟,却在遇到疑难案件时,厚着脸皮去治安处找于大海,寻求帮助,请他出手相助。
这时候,刘仲伟总是采取赊账方式,答应在他调回刑警队这件事上,自己积极协调。于大海则是自鸣得意的:我的特长,就是对付疑难案件,你调我回刑警队,理所当然。
大家能这样放得开,主要原因,还是于大海心里清楚,自己能不能调回刑警队,并不是刘仲伟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只有一把手马陆点头才行。
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状态,反而为刘仲伟提供许多可乘机会,他肆无忌惮地用工作调动做噱头,经常指使于大海替自己干活。
所谓干活,是指破案,与私利无关。
这一次事件相当特殊:抢劫外交官,发生在国际论坛举办期间,还是市委一把手要求限时破案,刘仲伟当然向于大海抛出已经变馊的诱饵——很有可能,调回刑警队。
刘仲伟故意放慢语速,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
“大海,只要能你在二十四小时,不,是在十二小时之内,把嫌疑人和赃物,都交到我的手中,我可以答应你提出的那个,哈。”
说到哈的时候,刘仲伟突然打住,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
因为刘仲伟心里非常明白:不说结果的承诺,比说出口的,更让人浮想联翩。
想象,可以为人带来无限诱惑!
面对突然丢过来的诱饵,让于大海的眼睛还是一亮,瞬间又变成一条直线,紧紧盯着对方,反问道:“刘局,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一直、反复、多次提出的那个?”
“是啊,我、可、以、考、虑、那、个,如果,你能在时限之内,如果,你干得漂亮,我还可以加速那个,也许,应该,很快哦。”
刘仲伟依然使用半句话的假设,再配以一付暧昧的你懂的表情,继续诱惑对方。
为了调回刑警队,这两年来,于大海几乎用尽各种借口和手段,向刘仲伟,包括马陆等其他局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提出请求,结果每次都被领导们,采用嘻嘻哈哈、顾左右而言他等,各式太极手段,婉转地挡了回来。
如果于大海采取死缠烂打的招式,逼得那位对方急了,比如像刘仲伟,他用的都是半真半假、模棱两可的话对付他。
假如有合适机会,假如你有立功表现,我一定帮你去做马局的工作,想尽一切办法,把你调回刑警队。
今天发生的东沙滩一号案,对他们两位,是一次难得的双赢机会。
不过,于大海心里清楚:局里几位主要领导,特别是这个混帐刘副局长,早已经抓住自己的弱点,只要有案件发生,不管大案小案,自己都会立即投入临战状态,不等上级领导动员,已经做好随时出击地准备。
深知自己弱点的于大海,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紧追不舍地问道:“刘副局长,这次真的有戏?”
刘仲伟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认清形势,当然有戏。”
“事后,咱们俩,不用再比谁的嘴大嘴小?”
所谓的嘴大嘴小一词,带有烟海地区地方俚语色彩,是指官大官小的意思:嘴大者为官,嘴小者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