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叔走远后,陆舟再次环视了一眼。
泛着冷光的兽骨、浸满血水的鹿皮地毯、摊开一本古书的金丝楠木书案、做工精细的博古架、塞满画轴的天青色瓷坛、从里面锁死的两扇窗户、三排厚重的书架……
按根叔说的,陈蓝兴被杀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进陈家书房的人就是陆舟。如果根叔的话是真的,并且陈家的书房确实是案发的第一现场,那么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案发第一现场的保护,还是无可挑剔的。
陆舟缓缓收回视线,绕过陈蓝兴的尸体,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外,衬着手套,小心的把书房的门虚掩好,他的视线一点点变窄,陈蓝兴的尸体也逐渐化为门缝里一道难以捕捉的影子。
莫思沐抱着双腿,坐在单青城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她侧脸,一动不动的望着陈家客厅的某个角落。陆舟转过身,看向客厅时,只能看到她的半个后脑,却没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单青城依旧低垂着脑袋,双手在胸前交叉着,远远望去,很像是在为什么忧愁的事情做着祈祷。他所坐的位置正对着书房的门,陆舟刚走出来时他就注意到了。虽然他没有刻意去看,但是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却异常的敏感,甚至有种眼神到了客厅的各个角落的感觉。
感受着陆舟一步步走进,单青城的心跳渐渐有些不受控制,到达某个承受的极限时,他猛人仰起脸,喉咙眼里冒出了三个字:“怎么样……”不过这三个字还没清晰的发出了,就被他混在一口唾液里,警觉的咽了下去。
陆舟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对于单青城在听到女佣的第二声尖叫后,丢下话筒冲进陈家客厅的事情,陆舟的印象很深刻。目前他还不敢说对单青城有所怀疑,但是单青城绝对知道一些事情,并且是与案子有重大关联的事情。陆舟相信根叔等人也想到了这点,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们才把单青城看管在了这里。
站在单青城身后的两名“小平头”只是略略的扫了陆舟一眼,就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单青城身上,看来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看住单青城,并且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思沐,你好些了吗?”陆舟蹲在沙发前,关切的问。
莫思沐吸了吸红肿的鼻子,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淌了下来。
“莫小姐肯定是吓坏了,你让她再缓缓,没事的,别担心。”坐在沙发边的女佣刘荷秀,抹着眼泪,轻声说。
陆舟转过脸,感谢的点了点头。
刘荷秀的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体型偏瘦、皮肤白皙。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眉眼细长、鼻头隆起、颧骨微微突出,上下嘴唇都很薄,像两片暮春的花瓣,失去了应有的水分,却没有从花朵中飘落。
“我也是吓坏了,老爷他,他……”
大约是注意到陆舟盯着她看,刘荷秀赶忙说了一句,话到一半又没有了下文。
“陆舟。”莫思沐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嗯。”陆舟赶忙转过头。
“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莫思沐幽幽的说,眼泪继续在流淌。
“别这么想,你还有,还有很多的人在关心着你。”陆舟本来想像影视作品里男女主人公经常做的那样,对莫思沐说“你还有我”,但是话到嘴边,总是没法说出口。大概因为那根刺还在吧,他默默的想。
“你说海棠阿姨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她还得陪着那些人笑,她还得像没事人一样,你说她,她……”说着话,莫思沐猛然间转过身,抱着陆舟的脖子失声痛哭了起来:“陆舟,我害怕,我害怕我的亲人像这样,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害怕……”
一开始陆舟还能听清莫思沐在说什么,时间一长就只剩下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别害怕,不会的,你相信我,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陆舟轻拍着莫思沐的后背,极力安慰。
单青城看在眼里,脸上的忧愁更加的凝重。他似乎想劝莫思沐几句,可是纠结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
“哎……”在一声叹息后,单青城的脑袋又低垂了下去。
“老天呐,造孽啊,造孽啊!”刘荷秀喃喃的说了几句,自顾自哭了起来。在刘荷秀身旁,女佣赵百草依旧双目微闭,仰躺在沙发上,陆舟不确定陈家人是否对赵百草实施过救治,因此,没办法判断她此刻是不是已经醒来了。
“夫人!”
门外传来了打招呼的声音。
单青城的身子一僵,脑袋低垂的更严重了。
“辛苦了。”傅海棠淡淡的说,从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夫人!”站在单青城身后的两个“小平头”也打了一声招呼。
“这里不需要人了,你们两个出去吧。”傅海棠说,犹豫了一下,补充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进来。”
“是,夫人!”两个“小平头”相互对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百草怎么样了?”傅海棠的目光转向刘荷秀。
“还没醒。”刘荷秀擦了擦眼泪说。
“想想办法,让她尽快醒来,她不能一直这么睡着。”傅海棠说。
“是,夫人。”刘荷秀点点头,开始试着叫醒赵百草。
“青城,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再多说什么,也没意思。”傅海棠走到单青城身前,俯视着他的脑袋。
单青城的脑袋向下点了点,算是给与了回应。
傅海棠淡淡的说:“我们陈家和你们单家的关系,你应该比我清楚。”
单青城的脑袋再次上下点了点。
“半个月时间,只要有半个月时间,我相信就够了。”傅海棠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更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
单青城嘴巴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是选择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条件吗?”傅海棠问。
单青城摇了摇头,双手由交叉改为相互揉搓。
“陈蓝兴欠你的吗?”傅海棠继续问。
“没有。”单青城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希望他死吗?”傅海棠毫无语调的问。
莫思沐的哭声停了下来,陆舟也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呢,请你相信,我比谁都希望陈老哥多活几年!”单青城仰起脸,目不转睛的望着傅海棠,双手也停止了揉搓。
傅海棠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眯了眯说:“我相信你。”
单青城的脑袋又一次低垂了下去,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谢谢,谢谢……”
“你可以说实话吗?”正当他以为躲过一劫时,傅海棠忽然问出了一句。“说实话,你想让我说什么?”单青城侧着脑袋,不解的问。
“实话。”傅海棠像是提醒似的,吐出了两个字。
“实话,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话没说完,他那在感官上遍布客厅各个角落的敏感神经突然震颤了一下。
“是想让我说为什么闯进来吗?”单青城仰起脸问。
“对,我想听实话,否则,我不会相信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傅海棠郑重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