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扑通跪下:“才人赎罪,奴婢该死!”
“哪里该死了?”温青梧问。声音平静得跟平日里无二样。
延福抬头,看了眼温青梧。心中那声音响起一次又一次。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不得宠。而他,明明有更好的归宿。
“奴婢手乱打翻了碗筷,请才人责罚。”
温青梧看着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的延福,绷着的身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放松起来。
“往日柳叶去取膳食,次次都不能入口。今儿延福公公一去,厨房便给了能入口的。”温青梧看着延福,笑了笑:“说起来,也是托了公公的福呢。快些收拾干净,不是还要去见刘厨娘么?”
原来说的见人是刘厨娘呀。自己怎么这般胆子小了。“是。”延福应声,起身去拿扫帚将碎掉的碗筷收拾完,这才退了出去。
直到延福身子消失在阳光下,温青梧才收回目光。一转眼,便看到抹着眼眶一脸委屈的柳叶。
温青梧问:“这是怎了?”
柳叶看着温青梧,眼眶红红:“才人是不是嫌弃柳叶了?”
“啊?”温青梧一愣。
“往后奴婢一定不去取膳食了,白让才人受了这么久的苦。”柳叶抹泪道。
温青梧这才弄明白小丫头伤心的是什么。
她先是纳闷儿了片刻,这才看向柳叶,招了招手:“过来。”
柳叶一边抹着泪一边走近温青梧。站着比坐着的温青梧矮了半个头。
温青梧缓缓的,缓缓的伸出白嫩软绵的手掌,生疏地摸了摸柳叶的头:“以后膳食都给你送,不哭了好不好?”
虽然没有哄过女子,但前世里他最小的妹妹,三姨娘生下的最小的妹妹,杨柳叶。却跟他极亲近。跟着杨家女子一同殉国时,杨柳叶也才八岁。
温青梧轻轻摸着柳叶的头,眼中忽而泛起泪光。
那日,也是这般晴朗的日子。跟话本子里该有阴沉天气截然不同。也并没有山雨欲来的风满楼。
父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大明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杨家众女眷,在父亲走之前便已经立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兵胜则生,兵败则死。也为了躲避南下金人和起义军的屠杀及凌辱,保全最后的贞洁。
那日,他走的时候,柳叶哭闹着要跟着大哥哥走。母亲哄下了她,允她喝平日里她爱极却总不准她喝的蜜糖水。
为了一碗糖水,她毅然抛弃了爱她如珍宝的哥哥。笑着冲走出家门的哥哥挥着小手臂。
哥哥,你早点回来哦。你前儿答应了要陪我放风筝的!杨柳叶糯糯地喊着。
这是柳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其他的千言万语和俏皮捣蛋,都梗在了喉咙里。随着那一碗放了砒霜的蜜糖水。
他没有回头,大步地走了出去,走在春末的暖阳里,他早已泪满面。
杨家朱门在他身后关上。关上的,还有杨家满门四十七个女子的生命。
“才人?”
一声呼唤拉回了温青梧的思绪。她看着面前的柳叶惊慌又不知所措地抬着袖子擦着她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泪。
“你怎了?”柳叶无措地问道。明明是自己哭的,怎么才人比她还伤心呢!
温青梧拿起手帕擦完面上的泪。
“拿上些银子,去书阁。”温青梧站起身子。
“啊?去书阁?去书阁作何?”柳叶拿着扇子急急去钱柜里抓了吧银裸子赶紧跟上。迎着阳光跟着温青梧一同走出了屋门。
延福收拾完碎瓷片,去膳房还了托盘。
看着走出屋门的温青梧和柳叶,延福站了站。待她们走出了大福宫门口,这才转身走向另一间屋子。
屋外房檐下挂着一只鸟,形似金丝雀,身上的颜色却有些许多杂色。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吃了么?”对面的女子挑着葡萄吃了一个,问道。
“嗯,奴婢看着她喝下去的。”延福站在女子对面说着,语罢,有些踟蹰地开口:“不过,不知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女子挑着葡萄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向延福。
“奴婢也不知”延福犹犹豫豫。
“她说什么了没?”女子开口问。
延福想了想,摇了摇头:“只问了我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女子默然思忖,片刻后继续挑起了葡萄:“你该多想了。她没那么多心思的,脑子里装的只有如何羞辱别人的法子。草包一个。”
听到面前人这般说,延福放下了心:“那样最好。不过我感觉她似乎没有传言那么凶恶。将才我不小心摔了碗,碎瓷都溅到了她身上,到没见她把我如何。”
当时他答应要帮高琴琴算计温才人时,一是因着温青梧失宠已成必然,他要是把时间耗在她身上,都是百搭。第二个缘故便是,温青梧的恶名。能不能在后宫混出头是其次,主要是,他得有命活啊。
“你才跟她多久,且还未近身伺候。能了解什么?”高琴琴将葡萄籽儿往盘子里一吐,带着不屑。
延福闻言,道:“那,事成之后,才人会将奴婢留在身边的事”
“你尽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到时候我自会安排。”高琴琴放下手里的签子,拿着手帕按了按嘴角。
延福应声,这时高琴琴丫鬟春娘走了进来。端着一盘点心:“延福公公怎么在这儿?”
高琴琴冲着延福摆了摆手,延福退下。
“你这点心又是哪儿来的?”她看着春娘手里的碟子。
“将才去厨房送碗碟,刘娘子给我的。”春娘笑着将碟子放下:“才人尝尝可合口?”
大福宫的才人萧如意拉着徐蔷的手路过长廊,正好看到延福从高琴琴屋子里走出来。
“咦,这不是那温煞星屋里的小太监么?”萧如意看着延福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敞开的屋门:“怎么从高琴琴屋里出来了?”
“就你多事。”徐蔷拉着萧如意的手加快了脚步。
“我就随口说说嘛。”萧如意顺着徐蔷拉着疾步走着,撇了撇嘴一脸坏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高琴琴可不是个好东西。”
徐蔷回头嗔怪地看着萧如意,眼角的泪痣给她平添了一抹婉约风情:“那跟你萧才人又何干呢?”
萧如意闻言,笑嘻嘻:“说的也是。反正两个都是棒槌,跟我也没干。”语罢拉着徐蔷的手蹦跳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