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门槛,便看见一蓝袍左衽白里内领的小公公,站在门口,背脊撑得笔直,微微仰着头藐视的目光瞧着温青梧:“可是温才人?”
温青梧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脸傲慢的太监,没有开口。
小太监讥笑一声,用温青梧足以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以为自己还是皇上宠妃么,什么态度。”受宠的宫妃怎么蹉跎他们这些小奴婢都是对的。
不受宠的小宫妃怎么被他们这小小奴婢蹉跎也是正常的。
听着那太监的话,温青梧面色依旧。她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撩拨起情绪的人。只看着那公公道:“公公可有事?”
“才人可是在书坊借了九本书?”小太监依旧用眼角瞧着温青梧,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脊背撑成自己能撑得最直的模样。
那日她在书坊借了九本医书,还是书坊內侍监亲自点了数同意的。
温青梧点头,没出声。
“公公说,这书现在就得还回去了。”太监不耐地道:“才人拿出来给我吧。”
温青梧没动作,只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现在?这个时辰,我没记错的话,书坊是已经落钥了罢。”说着,回头看着那太监:“不知公公拿着这书,要搁哪儿去呢?”
太监一怔,公公只让他来拿书,顺便为难一下这小才人。可忘了现在已经是书房落钥的时辰了。
更没想到,面前这黄毛丫头竟还记得书坊落钥的时辰。
“你管我搁哪儿?”太监不耐道,哝哝道:“多事儿。”
温青梧也不火,心平气和地对着那太监道:“天周朝内宫所有书坊和藏书室都有明文规定,非旨意和特批,内侍及宫人皆不可私自携带藏书,否则按掖庭律杖责三十,禁闭两日。
书坊都落了钥,公公是搁自己屋里?”
天周内宫所有的藏书室,各有分类,又各有面向。有的供外朝诸臣翻阅,有的供内廷皇子及翰林编书者所用,有的可供内妃消遣。
可不管是哪个分类哪个用处,都有一个规矩,就是不准內侍和宫人们私自携带出去,除了皇上的旨意,或者有紧急事务,上述之后被批准了的。否则一经发现,严律处理。
因宫内许多书籍都是珍本或是珍本翻刻本,就是同刻本,放宫外也是宝贝,都是高价的。宫人们多多少少都有喜欢顺东西存私房的癖好。平日管理书籍的又大多都是內侍官,书类众多成千上万,夹带出去不要太简单。
为了严防此种行为,便特此规定。
內侍奴婢们是一律严禁私带的。
“还是说,这是皇上的旨意?”温青梧问道,一点儿没有奚落嘲讽之意,好像真的就是这般单纯问问而已,说着,转身道:“那我去给公公取书。”
“且慢!”小太监赶紧喊住温青梧,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弯了些许:“这九本书先搁这儿罢。”
温青梧气定神闲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被温青梧看得不舒服,这眼神说起来也是什么都没有了,偏偏他感觉到无尽的不屑,小太监这才惊觉自己脊背不知何时弯了,赶紧挺直,清了清嗓子,厉声道:“今儿时辰不早,我就不追究了。明儿一早才人就得把书还过来。若不然,到时候掌书坊的內侍监过来,也就不要怪我们不给才人脸了。”內侍尖利着嗓子说道,说完,拍了拍裙摆,转身离去。
温青梧站在原地,看着內侍离去的声音,目光淡淡地回头,走向屋子里。
夜间戌时一至,柳叶睡去后,留吉换上夜行衣离去。
虽然白日天朗气清,但傍晚云层浓厚,到了夜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光的夜晚,在这一盏宫灯都没有的东圃院,真真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温青梧坐在门槛上,看着前方茫茫的黑夜。之后身后屋子里头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光,微弱的烛光找到门口,一点儿也没溢出外头。
于是坐在门口,脸眼前不过两丈远的花枝都看不到了。
不过温青梧喜欢这样的夜晚,夜黑风高,最适合干坏事儿了。留吉不在,就由她来守门。
她靠着门柩,等着留吉回来。
手里拿着的是从洛阳宫书坊借来的医书。被梅淑妃掌掴之后,出去秋狩的队伍回了宫不久,书坊便派了那个小太监来取书。
那会子书坊也落钥了,还了也没法放进去,让她明儿一早还回去,一刻都耽搁不得的样子。
温青梧想起下午那太监来取书时说的话。
知道被梅淑妃当众折辱后日子肯定不好过,可没想过不好过的日子来的这么快。温青梧沉默地看着茫茫黑暗的花田。
正想着事,忽然看见暗的化不开的黑夜里,出现了两点光亮。
温青梧盯着那两点光亮,光亮越来越近,温青梧终于确定这是朝着她这栋小楼来的。顿时坐直了身子,紧盯着那两点越来越近光亮。
现在留吉不在,她自要万分警惕。
光亮及近,慢慢变大变大,才发现那是两盏灯笼。执着灯笼的是两个低眉垂目的婢子,婢子后面,是款款而来的苏锦礼。
看清来人是苏锦礼,温青梧松了一口气。
“你没死啊。”
还隔着点儿距离,便听苏锦礼朗声问道。
温青梧站起身子,冲着苏锦礼端正地行了个礼:“太子妃很想我死不成?”
“可不想。”苏锦礼走出花田,两个提着灯笼的丫鬟引导檐下,往旁边退开。苏锦礼走近,上下打量了眼温青梧,这才道:“所以这才来看看你。”
她要是个姑娘的芯儿,怕是被梅淑妃掌掴之后就想不开了。偏她不是。
“秋狩之后不是有宴么?怎么过来了?”温青梧站在门口说道,没有将苏锦礼迎进屋子的意思。
小楼里头只有一间屋子,没有隔间,柳叶和留吉睡着的地方跟她一块儿的,只用一扇简陋的画屏挡着。
“听说了早间的事儿,过来瞧瞧。”苏锦礼说着,拉过温青梧刚才坐过的凳子坐下:“再说,我也不喜欢那般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