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相闻言却是动也未动,甚至连神色里的冰冷和波澜不惊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拔高了音量,复又拱手道:“陛下,臣与应迩,于三年前先太子亡故一案里尚有疑惑未解,此来,仅是为了见陛下一面,探讨此案细节,别无他意,还请陛下,且听一言!”
“孤不想听!”慕敬潇还带着天子冠冕,又用力一挥手,因着用力过猛,连带着冠前冕旒都晃荡起来,叮咚作响,“现在就给孤滚!否则,孤连应迩一起以谋反之罪论处!”
应迩苍白着脸色,紧紧拽着三无相的袖子才能站稳,这一双眼底却尽是平静至极的冰霜寒山,连声音里都透着不带一丝感情的阴寒:“陛下,应迩此行,绝无谋逆之心,仅有一问,想当面问问陛下。陛下……力保沈决明,难道……当真是为了那长生不老之药吗?”
慕敬潇伸出去的手,闻言,竟又收了回来,垂眸不语,良久,才复又抬首道:“与你何干?这天下都是孤的,孤要谁生,谁便生,孤要谁死,谁便不得不死,如今想霁已落狱等候处斩,你应家清誉亦已大白于天下,你又有何不满!”
应迩闻言,倏忽朗声大笑,可那笑声里,却有几多至深的绝望,笑够了,才歇斯底里怒吼出声:“你连你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杀,却放不下一个长生不老的骗局!”
那一时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英明一世,却听信沈决明的谣言!为了保下一个长生不老的梦,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可以牺牲!你自始自终,从来没有想过先太子的冤屈,更没有想过所谓真相,你要的,只是你自己的长生不老!你这个昏君!”
慕敬潇几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怒骂过,登时怒道:“你住嘴!”
“我凭什么住嘴?什么有何不满?这轩辕律例,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杀人者偿命,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那为什么?为什么沈决明害死我父亲不用负一分一毫的责任?我父亲难道不是轩辕子民吗?还是说……这律法二字,根本就是你们朝堂写给我们庶民的白日梦?什么平等,什么公道自在人心,都是你们筑出来骗人的梦!”
慕敬潇气得手指都在颤动,却一时无言以对。
应迩这便又朗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水:“这个世道,有权有势的才有公道,无权无势,便只能依靠所谓的朝廷律法,结果呢,这律法也不过是拿来自欺欺人的笑话!所谓律法,在权势面前也不过一张白纸而已!”
慕敬潇终于反应过来,只怒道:“应迩!你放肆!”
“只有庸医才会告诉你你能够长生不老,只有真正的大夫才会告诉你你病在何处,而你却选择追求长生不老,你这个……昏君!”
“应迩!孤敬你是应家唯一幸存者,才对你礼遇三分,你别以为自己能够得寸进尺!”慕敬潇说罢,挥手又道,“来人!把她给孤拖下去!”
应迩胸腔一疼,有腥甜之气涌上喉间,登时哇一口吐了满地的血,眼前一黑,这便栽倒下去,三无相伸手一揽便将人紧紧护在怀中,周围守卫见状,竟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胆敢上前。
三无相见她还有呼吸,也算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来,却是寒意彻骨杀气盈盈:“陛下,如今应迩身中剧毒已经不久于人世,可否请陛下不再追究应迩今日祸乱深宫之责?至于此案真凶的处置之法,还请陛下,细细思量。”
若思量得不尽如人意,那就……
别怪他公子府处事张狂了。
他公子府没有兴趣弑君夺位,但,杀个小小的太医院院正,还不算什么大事。齐齐qiqiz
慕敬潇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话中深意,怒道极致却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见着三无相打横将人抱起,转身淡然走出重围,一群持枪带械的精兵守卫,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当即又怒起,只觉胸口剧痛,拂袖将桌上东西统统扫落在地,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滚!都给孤滚!”
他还能指望着这群守卫保护自己吗?
今天还不过是他三无相一个人单枪匹马连武器都没带,那要是以后千军万马杀进皇宫呢?
三无相就这么打横抱着应迩,大大咧咧从深宫巷道一路走过去,带着她回了公子府。
茹心正和白锦儿带着小念恩踢着蹴鞠玩呢,见他抱着血染了半裳的应迩,登时一惊,忙凑上前去,急急引着他往屋里走,问道:“怎么回事?”
三无相却全然没心情理会,只顾满脸冷漠越过众人,白锦儿反应过来,忙道:“我去找大夫!”
他闻言终于顿了顿步子,垂首敛眸,冷若冰霜:“不必。”
连小迩自己都束手无策的蛊毒,寻常大夫,又能奈之若何?
茹心哪知道其中详细,看见应迩孤苦三载之久,好不容易见到曙光,如今却又昏迷不醒血染白裳的模样也是心疼不已,这便着急追问道:“都这般模样了,怎么能不请大夫?”
三无相又被戳了心底痛处,垂首间发丝遮盖了神色,只突然拔高了音量:“我说了不必便是不必!”
茹心一愣,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里,这个男人温柔和煦,与人处事,皆是一派敦厚温良的作风,与她与小念恩,也都是竭尽细腻周到,时日一久,她竟忘了。
忘了这个人,是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三公子无相!
三无相未曾注意到自己周身缭绕的可怖杀气,又凌冽着声音冷冷道:“让开。”
茹心这才醒过神来,兀自垂首,敛下眸中委屈和心痛,往后让出了步子。
白锦儿手里牵着念恩,自不敢拦,连忙往旁边一让,茹心眼底伤痛三无相看不见,身为细腻女子,她却是看得见!
想了想,这便悄悄抱着小念恩,转头去找六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