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想宸到底,是把处置沈决明一事,全权交给了应迩。
世人皆知,沈决明是害死应迩满门上下的罪魁祸首,因此于此一事,竟没有人提出异议。
应迩愈发虚弱,盛夏的天里,竟不得不裹上了厚厚的披风,独自一人去了天牢,沈决明就被关在曾经她呆过的监舍里,而他的家人,正关在不远处,虽然听得到,却是完全看不到。
沈决明自知难逃满门被灭的结局,已经自暴自弃,蓬头垢面,倚在栅栏上,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乍一见来人,便嗤笑道:“怎么,小医仙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这天牢里暗不见天日,比外面更冷,应迩忍不住裹紧了身上披风,坐在监舍外的高桌上,晃荡着两只脚丫子,哼笑了一声:“不,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沈决明也冷哼了一声,“你会救我?”
“准确来说,不是救你,是救你的家人。如今陛下将你的案子交给了我处置,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放了他们。”
沈决明闻言倏忽站起身来,目光里闪过一丝光彩,却又有些萎缩:“此话当真?”
“当真。”
他目光里的光芒又倏忽黯淡下去,嗤笑道:“左右也是想折磨我罢了,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要说这个当事人,就算是他,要是受此冤屈,也忍不住寝其皮剜其肉才能解气,放他一马?怎么可能!
应迩倏忽扔了本书进去,冷笑了一声道:“看看。”
沈决明没多想,捡起来一看,见是那本济世录,顿时拧了拧眉头:“你想做什么?”
“你可记得这本书?这是你一字不落抄袭我父亲的悬壶记所成之书,短短数月,你靠这本全本照抄一字未改的医术扬名立万,怎么样,不劳而获偷窃他人成果的感觉,爽吗?”
沈决明这辈子最忍受不了的事,就是被人拿来与应予怀比较!
当即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应迩又是一声嗤笑:“简单,这本书,不过三万六千字,你将你抄来的每一个字,刻在自己身上,把这三万六千字,刻满全身,我就放过你的家人。”
“你……!”
“不想刻也没关系,”她轻轻拍了拍手,那厢,顿时响起了哪个小孩子的嘶吼和哭声,她笑容越发扩大,“在你刻完这三万六千个字之前,你的家人会受尽杖责之刑,直到被活活打死,你刻,还是不刻?”
沈决明立刻抓紧了栅栏,目眦欲裂:“应迩!你畜生!那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应迩闻言冷笑一声,犹如鬼魅,目光里却是一沉,“杜衡被你活活虐待至死的时候,也是个孩子,我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是个孩子!人在做,天在看,贱人自有天收,如今因果轮回,循环报应,落到你自己头上的时候,你就知道叫屈了吗?”
说罢,丢了把匕首进去,神色一转,倏忽笑道:“沈院正还是快点动手的比较好,小孩子体弱,撑不了几杖,要打死了,才会换下一个人。”
“畜牲!”沈决明没有见那把匕首,只是颤抖着又骂道。
应迩也不恼,淡淡一笑,愉快地晃着两只脚丫子,死得又不是她的家人,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终于那小孩子的声音越发微弱,沈决明的颤抖也随之厉害起来,她这才淡淡道:“沈院正还不刻吗?挨打的好像是你最小的孙子,你再不快点,他可要死了,到时候可别来找我,是你害死的他。”
沈决明最后一根弦崩断,再也扛不下去,忙道:“我刻,我刻!”大夏axiabk
说罢囫囵捡起那把匕首,撸上袖子正要往手臂上刻字,却听那厢,已无声音。
那个孩子,被活活打死了。
沈决明顿时嘶吼了一声,紧紧抓住栅栏,连指甲都嵌了进去,怒吼道:“应迩!一人做事一人当,之前各种事端,皆是我一人所为,你凭什么牵涉我家人!”
“凭什么?你害我满门被灭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过分?如今报应到了你身上,就开始怪我过分?跟我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呵!我父亲一案里数千人蒙冤而死,他们在地下都等着寝其皮啖其肉,我怕你一个人下去,他们不够分!”
说罢,又拍了拍手,那边的声音里显然是又有个孩子被拖出来杖责。
应迩眯眼一笑,一派天真无邪模样:“沈院正还不快刻?再拖延下去,这个也要死了。”
现在的沈决明又哪里能玩得过她,只能连忙低头往自己手臂上刻字,一刀一刀,细密的疼刻入骨髓。
可没来得及刻完一只手臂,那厢的痛苦嚎呼,又消失了。
应迩笑容灿烂,晃荡着两只脚丫子越发开心:“沈院正可要快着些了。”
沈决明再抬首看去,越发觉得这个人宛若恶魔,颤抖着刻下去,没一会,一只手上便伤痕累累,满是血迹。
“一只手满了,就换一只手,要是换一只手也刻不下去,就刻腿上,脸上,身上,你有脸抄袭我父亲遗世之作,总也该长好了肉来刻这些字不是吗?”
沈决明听着耳边的呼号,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颤抖着反手歪歪扭扭地在手臂上刻字。
正此时,应迩晃荡着脚丫子看他如何将抄袭来的字一个个刻在自己身上,心下暗爽不已,却听身后有人轻声念了句“小迩”。
心下一惊,回头看去,果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无妄!
他万万想不到,急匆匆处理好淮南的事,再马不停蹄飞奔回来之时,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姑娘。
身形瘦削,形容枯槁,大夏天里裹着披风,一脸阴测测的微笑,宛若鬼魅,正在亲手屠杀一个家族。
……这,不像她。
应迩眯了眯眼,回过头来,不再理他,只催促道:“沈院正还不快点?”
沈决明刻满了一双手,又刻满了一双腿,还是刻不完,只能刻到了自己脸上,将最后几个字刻完,这便将书和匕首一丢,颤抖着站起身来:“我刻完了!放过他们……放过他们吧!”
应迩又是一笑,拍了拍手,有守卫将他沈家余下的人都押了过来,他本也是大户人家,可如今竟没剩了几个!
沈决明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一双眼里竟迸射出光来:“你会放了他们吧?”
应迩笑容恣意,轻轻一拍手,手起刀落。
莫说是沈决明,便是九无妄也是一惊,沈决明紧紧握住了栅栏,指甲都嵌了进去,目眦欲裂:“应迩!你言而无信!”
九无妄也厉声唤道:“小迩!”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