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迩却全然不管，嘻嘻一笑，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走到栅栏旁去，歪着脑袋，满脸真无邪的可爱，话语间，却满满的都是锥心：“你知道吗，你不用死了。我在匕首上抹了药，你身上的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他们会一直溃烂，我会让你一直活下去，生病了给你医治，每带你去游街示众，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复一日受千夫所指，如此，方可偿还你这辈子造的孽！”

沈决明见满地尸首，无力瘫坐在地，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悔不该当初，一时鬼迷了心窍，把主意打到应家人头上去！

应迩哪还管他，拂袖便走，连带着九无妄也不看一眼，九无妄懵了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去追，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便拧着眉道：“……迩？”

她挣了挣，想挣开，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九无妄哪里还能注意不到她脸上的苍白和病态，伸手一拽径直把人揽进怀中，皱着眉难掩眼底担忧：“你到底怎么了？”

她却目光一凛，用力挣开，厉声道：“放开我！”

罢，便转过头去，再不愿见他。

她知道，如今一脸病容形容枯槁的自己，有多丑。

她曾经也曾美人一顾倾人城，惊鸿一瞥故人心。

所以，她万万不愿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他所见。

可越是这样，九无妄越是担心不已。

当即上前了一步，又道：“迩，你到底怎么了？”

应迩只觉胸口一阵疼痛，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站都站不住，扶着墙蹲了下去，喉间一热，便呕出一口血来，再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突然昏死过去。

九无妄慌了神，连忙将人打横抱起，这便送回了公子府。

三无相知道他一回来就奔着牢去找迩了，早就急的坐立不安，这会见人是被他一路抱回来的，暗道不好，连忙道：“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呢，突然吐了血就昏过去了！”

他侧身一让，便道：“快进来。”

着，便引了九无妄往屋里走。

将人放下，他又转个身要往外走：“我去请大夫。”

“回来，不必去了。”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语气里不自觉打着颤：“三哥？”

三无相坐在床沿叹了口气，捏起袖子擦了擦她脸上冷汗，擦着擦着，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一句话也不出来。

他见状只觉心下某处忽然被人高高揪起，疼得钻心彻骨，连忙又急道：“三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告诉我啊！”

他垂首，良久才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道：“她快……死了。”

九无妄只觉头顶雷乍响，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随即三步并两步又窜到床边，见床上姑娘脸色苍白，透着病态，人也瘦削的不像话，摇了摇头：“不会的，她这么精神，她不会有事的，我去请大夫，我去请大夫！”

着就要往外走，却又被三无相厉声喝止：“她自己就是大夫！连她都救不了她自己，还有哪个大夫能救她？”

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厉害的大夫吗？

九无妄却喃喃着后屠：“不……医者不自医，她救不了自己，总有别人能救她，我去找，我现在就去找！”

着又要往外走，却听身后传来那姑娘微弱的声音：“不用去了。”

“迩！”

她呼吸都一点点微弱下去，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这一次，没有上的眷顾了。

呵，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见的人……临死之前，也见到了，人活这一世，足矣。

她向三无相艰难伸出手，毒入膏肓，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三无相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迩！我在！”

“叔叔……你是我们应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应家医术，不能断绝在我手里，我已经将父亲留下的所有医术，编撰成书，还请你……务必恢复本身，传承下去。”

三无相知道她在交代遗言，目光里泪水盈盈，摇了摇头，轻声道：“医术太难了，仅凭看书，叔叔学不会，你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教教叔叔好不好？”

她有些急切，胡乱挥起手来，目光愈发灰暗下去：“不……你要学，你要学，应家的医术……”

三无相见状慌忙抓住她两只手，避免她再伤了自己，忙点头道：“好好好，我学，我学，我替你将这医术传承下去，你好好的，好好的……”

堂堂七尺男儿，泪水，却已经肆意滴在了手背上。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床上少女倏忽一笑，极尽苍白而无力，喃喃道：“好……”

九无妄忽然一跪，跪在床前，嗫嚅着唇久久不出话，颤抖着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却生怕一碰到她，这个姑娘就如同幻影一般倏忽破裂消失了。

应迩歪了歪脑袋，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却努力呼吸，坚持着道：“无妄……”

“我在，我在！”

“……对不起，我……我……”

九无妄立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无声流泪：“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她这会，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眯着眼道：“可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要起来，该对不起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一直伤害她的人，是他啊！

三无相垂首别过头，不敢再打扰，只能起身奔了出去，转瞬已是泪如雨下，这个屋子，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无妄……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没有，你一直都很好看。”

“我本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的……谁知道……老非要我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

九无妄已经不出话来，只能泪流满脸，呜呜应了声：“嗯……”

“无妄……念恩……念恩是我的儿子，你就当他，是你亲生的，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好不好？我还欠陆太医一个承诺，我还不了他了……只能请你帮我去还……”

“好……”

“无妄……我食言了，我不能陪你去看海清河晏，下太平了，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姑娘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你。”

“无妄……我先走了，你要好好的……”

“好……”

“我欠了好多好人，好多好多东西，陆太医，十无尘，无欲，纳铃，杜衡，那么多那么多人……我该给他们偿命了。”

“什么偿命……错的，本来就不是你啊！”

“无妄……”应迩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努力睁开眼，似乎是想尽力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苍白无力一笑，戳人心肺，“我……我喜欢你啊，你要……你要好好的……”

“好……”他反手握紧那个姑娘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那只素白而骨节格外分明的手，就这么滑落下来，“我也喜欢你啊……”

这句最后的喜欢，到底没能给她听。

应迩……

这一次，再没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