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慕想宸裹了一件大氅,由小太监江汜扶着,苍白着脸一步三摇地赶到崔宅的时候,灵堂已经人满为患,除了女眷和小辈们跪在两侧号哭外,便是披麻戴孝的崔子元站在台阶上,向前来吊唁的大臣和达官贵胄们一一回礼。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个子格外娇小的少年,束手垂眸不出声,只乖巧站着,虽是穿着一身儒雅男装,但孝服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头发,看去越发像个姑娘家了,本就出挑的容貌,加之一双清澈的眼几乎已经哭红,肿得像核桃似的,更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慕想宸走进门便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无端心下一悸,果然是她!这人怕不是疯魔了!
来就来了,还敢如此惹眼!
当下走到了崔子元身前,微微咳嗽了几声,这才白着脸向他拱手行礼:“崔国公,节哀。”
崔子元看清来人,慌忙后退一步行了个大礼:“微臣见过二殿下!劳二殿下大驾,实在过意不去。”
二殿下?!
神游天外的应迩倏忽回了神,抬眸一看,正对上那人的一双黑眸,慌忙低下头以遮住自己的脸,一并行了个大礼:“小的见过二殿下!”
慕想宸稳下心神,这才伸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脸上阴云密布,眼底尽是压抑的怒气,冷声道:“听闻,崔帅一生侠肝义胆,居然一时花了眼,认了个男生女相的南风馆清倌回来当义子,今日看来,果然漂亮。”
温文尔雅最是敦厚的二殿下何时这般针对过谁?
崔子元见状一愣,忙不着痕迹地往她那边一侧,垂首道:“二殿下!义弟出身寒门,没什么见识,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说罢又微微回过头,在慕想宸看不到的位置拼命向她打眼色,嘴里却是怒道,“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应迩紧张得手心都冒汗,得了台阶顺竿直下,连忙应道:“是,小的这就走。”
她直起身子就要走,却又被眼前一只修长的手给拦下了,只听那人悠然道:“二哥今日火气怎生这样大?这是谁又惹了您不快了?”
三殿下慕想霁!
应迩连头都不敢抬,巴不得此时可以隐身遁走!
慕想霁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双灿然如星河的眸子里有流珠暗转,这小子,还真的是男生女相,不可方物啊。但面上却是一转,又说道:“林公子怎么说也是崔帅的义子,那容得你这般胡闹放肆,崔帅泉下有知,如何心安啊?”
慕想宸见他拦住了人,还暗暗打量,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便连连用咳嗽来掩藏脸上的异常:“瞧三弟你说的,我不过是听闻崔帅的义子人生得漂亮,来凑凑热闹罢了。”
说罢,江汜便立马在他身后给他顺了顺气。
慕想霁长眉一挑,瞥了江汜一眼,突然一副怒意直起的模样:“你们这群不长心的,明知道我二哥先天不足身体孱弱,还不顾着些?由得他这样外出乱跑?”
江汜忍不住气,正要上前理论,却生生被慕想宸摁住了,他神色淡然,温润一笑:“多谢三弟挂怀了,我这性子啊,总是闲不住的,难得也得出门透透气不是。”
“这倒是,只不过,这灵堂白事最为阴气湿重,你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来此地做甚,再冲撞了,有个好歹,崔国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慕想宸因为身体不好,十天朝有九天都翘了,平日里私底下的宴会也鲜少露面,和朝中之人也鲜少有什么私交,难得居然会来崔家的白事,已经吸引了周遭众多大臣们的目光,这会一向不和的两位殿下直接掐了起来,可不使得周围臣子都紧盯着不放
他脾气一向极好,不管是下人还是下属,若偶有冲撞,他都一笑置之从不在意,这位锋芒毕露的三弟他也是能避则避,可……
凡事有度,这慕想霁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又连连咳嗽了几声,这才满脸的如沐春风道:“我好歹是国之嫡子,自有神灵相佑,又怎会相冲倒是三弟,听闻你前几天才遭了父皇的责骂,不知道是不是命里福薄,可要多敬香奉佛,才可保你青云直上啊。”
慕想霁被他一噎,面上一抽,却又掩盖了过去,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我前些天接了桩河道贪污案,那案子九曲十八弯的可没少费我心思,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好歹来呢,还是二哥好,治了个雪灾罢了,省事又省力的,果然父皇还是疼爱你多一些啊。”
江汜磨了磨牙,什么省事什么省力,他查个贪污案不知道中饱了多少私囊,自家爷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拖着病体治好雪灾,为了赈灾亲力亲为的还弄得旧病复发,没想到这一病,功劳反而白白算在了他头上,现在还好意思拿这事来挖苦自家爷!
慕想宸复又淡淡伸手把急躁的江汜给拦下了,温润一笑:“是啊,父皇疼宠于我,特意捡了轻活给我做,只可惜我身子不好,没法领赏了,三弟还要多替二哥陪陪父皇才是,我这病体沉疴,父皇屡次召见都不得见,只好另请三弟,劳烦三弟多多替我劳累些才是。”
慕想霁又磨了磨牙,满脸都写着“不爽”两个大字,而慕想宸见他吃了瘪的神情,不由得脸带微笑,应迩恍惚看见这人屁股后面无端长出九条毛茸茸的大狐狸尾巴来,而且还摇啊摇的,虽然他们兄弟二人的争执她夹在中间一句也没听懂,却深知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是先溜为妙,这么想着,便立马拱手行礼道:“两位殿下,在下身体不适,难以作陪,便先行告退了。”
崔子元忙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她,向这两位殿下请道:“二位殿下,堂中请吧。”
应迩趁机一个转身,连忙闪身快步往后堂去了。
慕想霁挥了挥袖子,向慕想宸请道:“那二哥,请吧。”
眼神却不自觉,瞥向了那孝服少年迅速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慕想宸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只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瞥了一眼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却是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往灵堂上去给崔阳上香。
他虽是前太子的孪生兄弟,太子死后他也顺位成了嫡长子,却因身体孱弱而了无建树,而三殿下慕想霁虽是妾室所出,但也算是寄养在慕敬潇宠妃柔贵妃名下,而他人到中年,子嗣不多,如今适龄皇子除了他只有三殿下一个,难免只能放任他权倾朝野,他也就是逞逞口舌之快,还是不能得罪太过,既然有了台阶,顺着下了也就是了。
慕想霁也是一个想法,人家毕竟是如今唯一在世的嫡子,又是个病秧子,留着膈应人心也是好的,何必斩尽杀绝的,更何况,这小子的体质,根本对自己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便也老老实实并肩站着,给崔阳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