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应迩这边。
六无情将那孩子送出了京都,因为天色已晚,便索性在城外借宿了一晚,待天亮,城门一开就急急赶了回来,换好了孝衣知道几个人都还没来祭拜,就先拿了孝衣要来找应迩,结果却见九无妄膝上放着个针线篮,支着脑袋睡过去了,而应迩,正靠在他肩上,也正睡得安稳,而两个人面前的木架上挂着那件已经修复完成,像新的一样的艳丽红衣。
他见状不由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上前把两个人摇醒了:“天亮了,快醒醒,别睡了。”
两个人被他闹醒,一醒来便正好对视了一眼,皆尴尬地转过头去。
六无情见状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应迩忙道:“那孩子呢?”
“送到京都郊外了,是一户好人家,我留了人手保护,就算四公主手眼通天真能找到,也断断伤不了他。”
应迩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六无情拿出孝衣来分给他们二人:“快穿上吧,虽然不会再有别人来吊唁,但到底是兄弟一场,还是要送他上路的。”
九无妄皱了皱眉,瞥了眼天色这才惊道:“这么晚了?不上朝的吗?”这会这个点,别说上朝了,怕是都下朝了!
“急什么,二殿下放了公子府上下一天假,不必上朝,专心主持无尘的丧仪也就是了。”
应迩抬眸:“二殿下?”放公子府大假这样的大事,怎么会是二殿下下的令呢?
六无情这便道:“也对,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呢,昨儿陛下因蒙受丧子之痛,重病闭关,这些天,朝中之事皆由二殿下执手。”
“什么?”九无妄挑眉,眉目间郁色不散,“那如今……朝上岂不是一片混乱?”
他却摇了摇头,嘴角擒着一抹算计的微笑,“那可不一定,二殿下行事果断,五殿下身故,真相也水落石出,柔贵妃的娘家也无法追究,而三殿下又被禁着足,就算朝臣有所不满,也只能听他差遣。”
九无妄见他屁股后面隐隐露出的九条大狐狸尾巴,便知道他定是又在算计着什么呢,便轻啧一声,不再追问,只换上了孝衣,虽然跟无尘关系不算亲厚,但事已至此,到底还是要去送他一程。
应迩也套上孝衣,站起身来打算收起那件衣服,不曾想坐了一夜腰腿都已麻木,这猛一起身便往前栽去。
九无妄眼明手快,伸手一捞,便下意识地将人搂在了怀里,垂眸,便撞见了一双清澈透亮的明媚眼眸。
一眼,又是万年。
六无情别过脸去轻咳一声,脑袋上一对狐狸耳朵抖了抖。
九无妄被这么一吓慌忙收回了手,应迩连忙就势去取衣服,虽配合默契,耳边的一抹绯红却出卖了他们。
六无情折扇轻摇,憋着笑:“那我先过去了,你们……继续。”
言下之意,你们还可以再慢慢眉来眼去。
应迩闻言脸更红了,慌乱的叠着衣服,九无妄也尴尬的轻咳一声,只道:“那我也过去了,你……你慢慢来。”
见他逃也似的背影,她总算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心将那件完全修复好也洗干净的艳丽红衣叠整齐了,用手小心托着,也往正厅里去了。
公子府声名狼藉,一个个都是生杀予夺喜怒无常的主,就算府中带丧也无人敢上门来吊唁,如果有人烧香,怕也是巴不得老天有眼,让公子府死个干净才好。
整个大厅虽已用白布白绸妆点起来,厅前的一口精致棺椁上放着姿势怪异的尸首,用白绸盖着,入夏的微风轻轻吹动着厅中的招魂幡,一派凄冷之下只有府里无尘自己的亲信在黑衣之上套上雪白的孝衣,跪在大厅两旁,淡然而机械地焚着纸钱。
没有哭声,没有眼泪,也没有人吊唁,这场丧仪,清冷至极。
六无情缓步走上灵堂,在灵位前倒了杯酒,又点了支香,随意往灵前香炉一插,微微叹了口气:“香呢,是替三哥为你上的,酒呢,就是六哥请你喝的,你在下面也好多喝点,再请大哥他们也喝一杯,以后你们泉下有伴,倒比我们还自在得多。”
五无欲也在一身黑衣外套了孝衣,看起来怪怪的,绷着脸拿着一支香,估摸着是被三无相逼着来的,显然是一脸不大开心的神色,这便走到灵位前懒洋洋地敷衍着躬了躬身,然后把香往香炉里一插就算了事,转身本要走,却又转回来顺走了案前的一块糕点,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六无情见状只能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捻了块糕点要往嘴里放,却被九无妄一手夺了放了回去,冷着眉目道:“无欲不懂事便也罢了,你多大人了,贡品都吃?饿死鬼投胎啊?”
他摊了摊手:“无尘又不一定会怪我。”
再说了,说不定他压根不爱吃呢?
九无妄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他,只端端正正躬身上了支香,便去一边替他烧纸钱了,六无情见状便也过去跟他一块烧。
那小子生前招摇,若死后不够钱花,那可怎么办。
应迩端着那件艳丽红衣,款步走至灵位前,每走一步,便想起那明媚的少年背着浓烟与烈火,坚定而深刻的那一句“应迩,你要活下去”。
她终于站在灵前,目光灼灼:“你一生,艳丽而来,也自当,艳丽而去。你此生,无处可依,无人为伴,却有处飘零,有人为敌,活得绚丽多彩,风华绝代,如今渡忘川,过奈何,来生不念,今生已断,只望你披霞引月,以倾亡城。你救我性命,此生无以为报,只能亲手送你,这绝世容光,白色,不适合你。”
说罢,用力一挥,将那件绣满了姹紫嫣红的百花盛开图的红衣盖在了棺椁的白绸之上,这一抹艳丽如血的红,在这一片雪白的灵堂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他满脸满足的微笑,心下道了句十公子,一路走好,就此,永别。
这场丧仪简单之至,加之无人吊唁,十无尘的尸首又几乎烧成了灰,便如九无妄所言,几个兄弟吊唁完了,便提早下葬,连带着应迩幸苦一夜摆起来的灵堂也被迅速撤下了。
十无尘,这个人,便似乎从这个世间被永久抹去了。
但至少,还有应迩,永不会忘记这个纨绔为皮风流为相,掩藏自己这满腔赤忱的明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