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迩跟慕想宸商议完了已是天将渐晚，慕想宸留她用晚饭，她挂念着三无相今日的针灸，还有送别九无妄时的心下不安，哪里又能留得住，便连忙急匆匆告了退，就赶往了公子府。

一入府，便见青锋一脸的凝重，心下越发不宁起来：“青锋？你这是怎么了？府里出什么事了不成？”

青锋拧了拧眉，这才道：“九公子……带了个姑娘回来……说是从倾笑楼的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

应迩一惊，直觉那一瞬大脑都苍白，满腔只余震惊和委屈，约定的未来，说好的等待，他怎么能……

怎么能就这样负她？

她这便急匆匆奔向九无妄房里去，无论如何，她要问清楚！

六无情正一脸凝重地挡在门前，见了她来，竟下意识伸手一挡不让她进，只嗫嚅着道了一句：“林安……”

应迩拧着长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流露出前所未有压抑的暴怒来，近乎是咬牙切齿道：“让开。”

六无情何尝不知道这丫头情深似海，一时忘了反应，便径直被推开了，再转头，就见她推开了门。

而屋里，九无妄和白锦儿正焦头烂额的伺候着一个只顾尖叫和砸东西的人形活物只能这么形容她了。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澡，再加上她遍体鳞伤，满身伤口几乎全部溃烂，弥漫出一股恶臭来，身上的银饰都已经被抢走，但从衣服上勉强辨认出的印染花纹来看，却依稀可以认出是穿的苗装，只是有明显撕裂的痕迹，几乎衣不蔽体，嘴巴也是溃烂的，除了啊啊尖叫以外，再说什么苗语都是极度沙哑的难听声音，最重要的是……

那双被生生剜走的眼睛，眉下只露着两个血窟窿，血水混合着脓液从脸上流下来，如鬼怪一般可怖，而令人心疼。

九无妄正在拼命向她解释带她来此的用意，白锦儿手里拿着干净的衣服想给她换上，可是只要碰她一下就会换来连连惊叫，九无妄只能伸手去帮她把人按住，可越是如此那姑娘挣扎得越狠，恶性循环。

应迩站在门口，只觉心疼得揪成了一团，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遏制住尖叫的冲动，咚一声闷响，是肩上的药箱滑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九无妄回头一看，顿时忘了反应，心中千言万语，杂乱成了一团。

她往常很宝贝这个药箱的，于医者而言，这药箱，便是她的命。

可现在，就算是她的命也没有这个人重要。

她一步步走过来，泪水肆意，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床上那人的脸颊，换来的却是一声声尖叫和躲闪，她终于哭出声来：“……纳铃，纳铃……是我！……纳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短短几个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纳铃……那么可爱活泼，那么善良温柔的纳铃……

怎么会变成这样！

“纳铃……纳铃……”她伸手不顾恶臭，也不顾她身上流的血水与脓液，只用力想抱紧她，却换来纳铃发了疯一般的挣扎和捶打，她却不曾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纳铃！是我！是我啊！纳铃……”

纳铃似乎终于听懂了，慢慢安静下来，颤抖着手去摸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生疏地确认这是她的幼年玩伴，她所余唯一可依靠之人，终于卸下一切防备，紧紧把她抱住，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只是此哭，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白锦儿见状，亦不由得悄悄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她本以为自己孤女一个，已是世间最悲苦之人，可她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个苗疆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

应迩回头，眼泪盈盈，却遮掩不了那双眼里刺骨而决绝的杀意：“无妄，找到那个人牙子，我要他死。”

白锦儿糯糯喊了声：“林太医……”说着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衣服，这也不是事啊。

“放下，都出去。”

九无妄紧了紧拳头，目光里神思复杂：“林安……”

“出去！”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了一跳，再看去，那双眼里陌生的杀意，到底是跟白锦儿一块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了应迩与纳铃两个人，纳铃似乎也哭累了，却颤抖着手死死抱住她，不敢松手，她只好柔声劝慰：“没事了纳铃，这里是安全的，没事了，我给你检查。”

纳铃突然摇了摇头，死死捏住衣领，往床榻的角落里钻。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纳铃，是我，有我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她伸手去摸她的头，以往柔顺飘逸的秀发如今被折腾成了蓬草，每碰一下，她便颤抖一下，这种颤抖，已经深刻入髓，几乎成了一种恐惧的条件反射。

应迩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她背负着数千条人命，本以为这世间没有人再能悲惨得过她，可纳铃……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纳铃听见她哭，却突然颤巍巍的抓住她的袖子，一边伸手去脱自己的衣服，沙哑着嗓子道：“我脱，我脱，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小迩，你别走，小迩……你别丢下我……”

应迩忙一把将新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流着泪帮她系好带子，眼泪却尽滴在手背上。

“不走……我不走，我说过以后会陪你一起，我说过的……我不会丢下你，我怎么会丢下你……纳铃……”

白锦儿走出门，见六无情守在门口，便垂首倚到了他身旁，红着眼向他摇了摇头。

六无情心下了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便是他，一眼见到这姑娘的样子，也不由心疼，何况是她这般温和良顺的性子。

九无妄敛着眸，周身都散发出杀气来，一身玄衣，又是曾经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堂堂九公子。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唤了他一声：“无妄？”

九无妄紧紧攥起拳头来，骨骼都发出咯咯错位声：“我去一趟倾笑楼。”

六无情又是一惊，完了，这寻仇也不该寻到他的倾笑楼头上啊！眼见着九无妄抬步一个掠身就消失在黑夜里，忙给白锦儿丢下一句“不必等我”便急匆匆紧追而去。

……这混小子怕别是要屠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