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想宸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九无妄弯下来的傲骨，一时怔愣。

曾几何时，这个男子，也是桀骜狂妄，不可一世的恶犬，几时，竟也……

学会了向他人低头弯腰？

“九公子……”

九无妄却未曾将这一低头放在心上，交代完毕，只转身就要走，却复又被人给喊住了。

“九公子！”慕想宸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僵了僵，复又收了回来，只敛着眸子道，“我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们公子府吗？”

九无妄闻言愣了愣，似乎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良久，才倏忽一笑，桀然狂傲，眉宇里都尽是疏狂：“殿下，就算是恶犬，我们公子府的铮铮儿郎，也是为这天下百姓看家护院的恶犬，自有一腔热血灼心，我们十公子不求善终，只求，这一副忠骨，哪怕销土沉沙，也可以换来一方太平，镇守一方盛世。而殿下你……是可以给我们带来这个太平盛世的人。”

在这乱世里，总要有人，去替百姓们负重前行，开辟希望。

他们公子府，愿赌上这一世的恶名，恶得忠良。

慕想宸紧紧攥起手来，良久，突然温和一笑，伸出了拳头：“九公子，我一个人，是去不了这个盛世的。只有我们一起，才可以开创出一个海清河晏，没有战乱的太平盛世，前路乌云密布，九公子……可愿为我掌灯？”

九无妄伸出拳头来与他轻轻一碰，目光里尽是不可一世的傲气疏狂：“我们公子府，就是你的灯，以血为油，以骨为芯，赔上我这条性命，也定还你一个亮如白昼的未来。”

两拳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九无妄这便转身而去，未曾留恋。

江汜看着他黑色背影如飞燕展翅一般倏忽消失不见，这才伸手抚上自己胸膛，只觉一颗心，依然如鼓般咚咚不惜，连这一腔热血都沸腾起来，难以止歇，忍不住回头道：“殿下……！”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

殿下竟也是会有这么多人追随的！

热血男儿间的誓言，轻松就可以使人一起沸腾起来。

慕想宸嗯了一声，垂首看着自己刚刚和九无妄击拳的手，因着太过激动，以至于现在还在微微颤动，这便轻轻笑了一声：“江汜……原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这条路，再难走，再曲折，也一直有人推着我往前走。”

公子府……

这十位，可当真是热血铮铮的铁血公子啊。

他是该如何三生有幸，才能得他们的相助？

有他们在，这条路，就算难走，可走在这条路上的心情，却也明媚了三分。

而这厢热血男儿拳拳赤忱，可应迩那边，就格外阴沉了。

铁链虽长，却也只能允许她在这个屋子里行动，连出这个房门都不被允许，想着找塔克叔叔，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吃食都是守卫打开窗子放在窗台上的，连个搭话的机会都没给，在这屋子里还没呆上多久，她就觉得自己怕是要疯了。

又坐在床沿长长叹了口气，门吱啊一声轻响，竟是江寄北走了进来。

她歪了歪脑袋，嬉笑了一声：“怎么，快死了，让我给你开方吗？”

虽面上稳重，可这脚步里的虚浮和脸上惨白的神色，已经直接出卖了他。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卸去伪装，皱着眉头紧紧捏住衣襟，这便跌跌撞撞奔到床前来，跌坐在地，找救命稻草般急切伸出了手。

应迩又轻呵了一声，半点不为所动：“你这病是绝症，便是我也治不好的。”

他实在熬不过，收回手转而捂住了嘴，又连连干呕起来，良久才转回神：“你……难道连让我好受些的法子都没有了吗？”

应迩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你应该知道，长此以往，你会慢慢无法吞咽，吃不下东西，就算吞下去也会吐出来，日渐消瘦，最后活活饿死，要是我，还不如痛痛快快自尽了事。”

还死得有尊严些。

他瘫坐在地上，虽脸色已经格外苍白，脸上笑容却依然放肆而张扬，依然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你劝我自尽，我偏不死，没赢过他之前，我死也不瞑目。”

应迩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说话。

“今夜……就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她一愣，倏忽站起身来，急急追问道：“你今夜就要把我交给三殿下？”

虽这些天一直未曾出去过，可大致情景确实能够预测的，若不是难度太高，依着九无妄和小叔叔的性子，早杀了进来救她了，之所以没来，想来还是因为斗不过这江寄北，那么……

来救自己的唯一机会，就是将她转交到三殿下慕想霁手里的路途之中了！

难道，江寄北居然这么快就要把她“出手”了吗？

若是她落到了那慕想霁手里……

势必会成为要挟污蔑新太子慕想宸的筹码和人证！

“告诉你也无妨。”江寄北惨白着脸色笑了笑，依然瘫坐在地久久无法起身，“今夜子时，姚文胜会来接你，我会亲自带人护送你平安进京都，但，我想九无妄……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

届时，就是这一生最后一次交锋的机会了！

也是，他能赢他，最后一次的机会！

江寄北伸手捏紧了胸襟，只觉热血沸腾，一颗心砰砰直跳宛如战鼓喧天，号令三军，激动得难以自持。

就算在战场上等待开战，他也没有这么激动过。

他没有多少日子了。

轩辕的百姓需要和平，青月也一样。

他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和子民，他四岁读兵书十岁披战甲，在双十最好的年华里，却被疾病所累，困于病榻。他已经把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国家，如今在死神的凝望下，只想再狂妄一回。

他倾尽一世才华与热血，扶植慕想霁挤掉慕想宸，不为别的，只为在长眠黄土之后，也能保青月在此飘摇的乱世里，再多和平一些的时候。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生也罢死也罢，他注定活不过这一年的新冬，那就让他在新冬之前，赢他一回！

少年不狂，何以青春？

人生在世几十载，眨眼春秋过，混沌又一年，成也过，败也过，不狂焉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