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北勉强爬起身来，有几个守卫帮他挡住六无情和五无欲不要命的夹攻，他顿时乘机退到了后方，凛着眸子挥了挥手：“动手！”

他一定要赢，所以，公子府的人，一定要死一个！

利箭呼啸而来，却连弓箭手在哪都不知道，箭阵几乎不分敌我，转瞬之间倒了一片，江寄北只勉强闪身往马车旁躲，姚文胜连连躲开了几支利箭，连忙抱着头往他身边蹿，怒道：“你不要命了！”

江寄北轻笑一声，他倒是不要命了呢，他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要，只想赢！

九无妄抬头见这漫天箭雨，利剑出鞘挡掉几支，这便伸手一推径直把应迩推到了一匹马边上，厉声道：“上马！走！”

六无情一边躲箭，一边啧了一声，就近径直抓了匹马就翻身而上，率先绝尘而去，应迩见状也顾不上背后连篇的利箭，连忙翻身上马，眼见着箭雨直射而来，但听一声脆响，原是无欲双剑厉光一闪，帮她挡了一下。

“无欲！”她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这便迈开步子往前跑，她伸出手去，想拉着无欲一起上马。

无欲低着头，占满血的斗笠一滴滴往下滴血，遮盖着他的容颜，他迟疑了片刻才伸出近乎失去了感觉的手来，显然是体力早已不支，伤势亦愈发加重，双肩处早已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往前跑了几步，伸出手来企图拉住应迩的手。

利箭依然如雨般在耳边呼啸，应迩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只希望，跑慢一点，再慢一点，整个世界只剩脚下的马蹄和无欲微弱的脚步声，还有那竭尽全力往后伸，以至于一点点发凉的手。

无欲……

他拖着疲累不堪的脚步，伸手去够应迩的手，强迫着沉如灌铅的腿再迈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待终于拉住了她的手，总算是小松了一口气，早已冰凉如铁的手连握都握不紧，背后，却突然传来了破空之声，夹杂着噗嗤的一下。

应迩就这么，眼见着这个一身黑衣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少年，目光里顿时失去了神采，冰凉的手，亦逐渐从掌心滑落。

“无欲！”

九无妄和六无情闻言这便纷纷回过头来，却见那少年，背后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血泊染红了一方黑夜，而他直挺挺往前栽倒，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似雪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模样，衣襟里

却滚出了一颗颗圆润而饱满，每一颗都精心挑选的青梅。

现在，每一颗，却都沾染了这少年，汩汩的鲜血。

“无欲！”应迩当即调转马头，试图回去救人，九无妄却立刻转头，一把拉住了她的缰绳，不让她退。

六无情啧了一声，即刻调头回来，折扇轻打挡掉诸多箭矢，厉声道：“走！”

“无欲！”

九无妄用力一拍马，烈马吃痛，不受控制地往前疾奔而去：“快走！”

她坐在马上，已经无心驾马，眼见着自己，离那个少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可他一颦一笑，从来没有远去，她记得这个少年一言不发却在得了小叔叔普普通通的夸奖后，一瞬笑靥如花的可爱模样，她记得自己因为十无尘之死而痛苦不已时这个少年沉默而温暖的怀抱，她记得他从来不喜欢吃糖渍青梅却日日带在身上的温柔，更记得……

那天他那一句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喜欢”。

她都记得啊！

无欲……

公子府最澄澈而美好的那一抹光，终于……

被这黑夜湮灭了。

“走！”九无妄何尝不是心疼，这个最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到底是在这污浊的世道如星辰般陨落大海，激起星河一瞬。

但……

只要死的不是林安，就够了。

他不知道她具体身份，他只知道她是应家余孽，整个公子府都可以死，她却不可以！

但是……

江寄北！

公子府可以死，为这天下也好还是为这暴君也罢，但他江寄北，也必须死！

他们公子府的铮铮儿郎，鲜血绝不白流。

他……

得付出代价！

江寄北肩膀上的伤口姑姑流着血，从马车后伸出手来，漫天箭雨应声而止，见那黑衣少年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心下一根弦忽然崩裂，他赢了……

哈……

他……

可以死了。

不用再背负禁锢了自己一生的将才之名，也不用再为了乱世里的国家前途和百姓性命而殚精竭虑……

他只有这一刻，才是自由的，这乱世里，以命相换的自由。

他脱了力般靠在马车壁上，仰望着星河万里浮着的一轮玉盘，下一世……他不想生在乱世，也不想做这黑甲白缨的少年将军，不想名扬四海，也不想走一步算百步，他就想做江寄北，简简单单的江寄北。

他这一世，好累。

又瞥了一眼血泊之中被万箭穿心的悲凉少年，不由轻嗤了一声

从这乱世之中抽身而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了吧。

姚文胜一身狼狈地见这满地的箭矢，总算是回过神来，嘶吼着揪住了他的衣领：“江寄北！这就是你说的交易吗！”

刚刚漫天的箭雨根本就是敌我不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一些，这会早就跟这五无欲一样，被生生扎成刺猬了！

江寄北冷哼一声，伸手拂落他的手，勉强站直了身子，挑眉道：“也不能算毫无收获吧？”说罢，走到了那少年的身边，鲜血染了他满脸，一双再无光芒闪烁的眼，却依然紧紧盯着前方。

他顺着无欲所看的方向看去，现在却除了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死时，该多么希望可以拉紧应迩的手啊。

他敛眸轻叹了口气，伸手闭上他一双眼，这个乱世如斯，干净的人，总归是为这世道所不容的，只望这少年，来生依然干干净净，不惹尘灰。

收手间，却惊见他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还有……

他藏在手下，小心翼翼保护着，未曾被他自己鲜血污染的

那一颗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