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相松了口气，他心疼这一对被乱世所缚的鸳鸯，可他更在乎小侄女的性命。

一旦应家余孽的身份被揭露，死的……

又岂止是她一人。

将玉佩之事和盘托出，也不过让九无妄能暂时放下一切私情，当下，保护她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这个世道宽容一点，能够容得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他自当为这唯一的小侄女备齐十里红妆，让他们，就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现在……

还不是时候。

九无妄何尝不清楚，如今三殿下慕想霁知道救走这“应家余孽”的人就是公子府，自然会盯紧公子府里的人，其中，当然包括这个“三公子的大夫”，而应迩的真容又为姚文胜所见，若不及时做出反应，身份暴露只是迟早的事！

屋子里一时静默，良久，九无妄才松开了紧紧攥着玉佩的手，垂眸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便是。”

三无相点了点头，又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膝盖，抬眸间目光熠熠，刻着满满的纵横杀意：“曾经那个叱咤一方的三公子无相，该回来了！”

“三哥！”

他凌冽一笑，端得是个杀伐四方的气魄：“三公子无相……不需要这个大夫了。”

九无妄意会，点了点头，是该找个由头，把这“林安”给赶出去了。

而应迩那边，回去换掉这一身华美长裙，又是一身低调不显眼的男装打扮，这才回到正厅里，轻车熟路的布置起了灵堂。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丧仪用的白缎白绸，甚至连着棺材，在公子府竟都是常备品，不由又唏嘘不已。

这些热血铮铮的人们啊，在为了结束这个乱世而奔波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准备好了死亡。

活着又如何，壮志不能酬。

又叹了口气，换上一身孝衣，这便动手布置起来。

天光大亮，府外便传来了阵阵丧铃的响声，入骨三分，摄人心魂是无欲回来了。

她忙奔出去迎，便见六无情一身穿惯了的白衣，沾满了厮杀一夜的血渍，脸上亦带着明显的疲惫，可更显而易见的……

是他那满脸的悲痛。

他们兄弟几人里，谁都可以死，哪怕是无尘葬于火海，他也可以拂袖笑道一句走好，可……

千不该万不该，死的那个，不该是干干净净澄澄澈澈的无欲啊！

应迩见他身后由青锋领着，几个人抬着一具用血迹斑斑的白布包裹的尸首，不由下意识地垂首躲开了目光。

是她。

是她亲手害死无欲的。

若不是她一意乱来，私自冒险，明明怀疑江寄北的目标其实是自己，明知道纳铃在利用自己，甚至明知道江寄北一定会想尽办法扣住她，她却依然……

若有可能，她多希望，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她自己。

无欲他……不该死的啊！

六无情一宿没睡，满心满眼都是这个惨死的小少年，着实疲软不堪，见她这般神色，便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说过，我们十公子，表面风光靓丽，实则，不过是陛下养的恶犬而已，我们自成为这十公子之一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死亡，有些人，是生来就为了死的，我们还要携手，更改这整个世道，我们……还要替无欲，继续走下去啊。”

应迩鼻尖发酸，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哭出来，只点了点头。

他这才挥了挥手，让青锋将人下放进棺材里去。

她见这白布血迹斑斑，这便拿了块帕子想给无欲整理遗容，六无情阻拦不及，便见她已经掀开了白布一角，当即啊了一声，吓得跌坐在地。

……完了。

九无妄正好目睹，哪里还记得什么三无相的忠告，一时之间只顾奔上前去一把将人揽住：“怎么了？”

应迩回过神，颤抖着手向六无情道：“这……这是无欲吗？”

六无情叹了口气，别过头点了点，他也不愿承认，可……

这确确实实是那个天真无邪温柔少年的最后下场。

应迩转过头，再也忍不住，只揪着九无妄的衣襟，埋在他怀里闷声痛哭。

九无妄伸手将那白布掀开一角，只瞥了一眼便立马盖上了，揽着怀中少女的手亦紧了紧：“林安……”

这一切，本不是她的错啊！

应迩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一双眼灿然如星辰碎裂跌进汪洋：“是我……是我害死无欲的！若不是我一心任意胡为，若不是我私自冒险，若不是为了救我……无欲他怎么会死！到头来，我谁也救不了，我只能亲手一个个害死我身边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是为我而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她还能做什么？

他们一个个，风华正茂傲骨铮铮，全是被她亲手害死的啊！

新太子说得对，她迟早，会害死所有帮她的人。

她就是颗触之即死见血封喉的毒药啊！

“林安！”

她愣愣抬首，便撞进一双满是心疼和悲痛的眼里，他敛着眸子，瞥眼看这具悲戚无比的尸首：“林安，是，无欲是因你而死，所以你得记住，你的命有多重要，你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无欲这一条性命，你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动荡这整个轩辕，三年前，应予怀一个人，牵连数千无辜，令整个京都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你的名字，不可以再牵连无辜了！林安……我们要查出当年的真相，还你，还你们应家，还太子，也还这天下一个公道！只有查……才是回报这数千条性命的唯一办法……林安，我们谁都可以死，你不可以！因为只有你，才可以成为揭开未来太平盛世序幕的那支穿云箭，若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得走下去！”

应迩泪如雨下，摇着头，死死揪着他的衣襟：“……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一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是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是我，无端背负这数千条冤魂的也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三年前我没有死在断头台上！”

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啊！

她曾经也是被保护的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掌上明珠啊！

为什么要逼着她一夜之间长大，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她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