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的尸首由六无情送出去安葬了,应迩一个人躲在屋里抱紧自己的膝盖,团成一个小小的团,泪水洇湿了衣衫,可这一次,没有谁再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也没有谁再递上一颗心心念念的青梅。
那个最是温柔天真的少年,被她亲手害死了啊。
死后还落了个剔骨剥皮,剜眼剖心的解决,他死不瞑目啊!
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偏偏要选她,为什么啊?为什么要逼着她一个人强大,为什么善良的人不配好结局?
父亲曾经教给她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是假的吗?
或许九无妄说得没错,在这个世道里,弱小,就是原罪。
她从膝间抬起头来,晶莹的泪珠子还挂在眼角,她太弱小了,所以想救纳铃想救塔克叔叔,却生生牺牲了无欲,是的,她不强大起来,无妄,小叔叔,二殿下……他们会一个个变成下一个无欲。
逝者已逝,可生者,不能再逝了。
她抹干眼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纳铃那边去。
她不怪纳铃如此欺骗自己,塔克叔叔现在还在江寄北手里,她也是受害人,更何况,是她拿出了苗疆秘术,贡献了万毒噬心蛊才救了小叔叔一命,就算要她的性命,这样的恩情,也是该还的。
纳铃一直被关着,早已破罐破摔,听见门吱啊一声打开,只转过身来嗤笑了一声:“怎么,我的大限到了?”
“纳铃……”她打开门,垂首道,“你走吧。”
纳铃一愣,倏忽站起身来,险些撞倒了桌椅,惊道:“小迩?”
她被救了回来,也不知道江寄北到底还会不会遵守诺言放了塔克叔叔,她如今也算是……
有负所托了吧。
当即只好垂首紧紧攥起了拳头,道:“对不起……我……塔克叔叔他……”
纳铃却不仅不往外走,反而还往后退去,歇斯底里:“对不起?你以为你说声对不起就够了吗?”
她抬眸:“纳铃?”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啊!”纳铃说着,径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去,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襟,歇斯底里字字诛心,“都是因为你!我给你的蛊虫,是让你拿去救人的,不是让你拿来害我们整个苗疆的!”
“什么……?”那些蛊虫……害了整个苗疆?
纳铃突然狂笑出声,笑一声,退一步:“是你……是你!我把蛊虫送给你,你却当面使用,如果不是江寄北从你手里得知了蛊虫的可怕之处,就不会重兵围城灭我苗疆,我跟父亲,又如何会被逐出苗疆,逐出我们世代生活的家园,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经历这些,都是你啊!都是你害的!”
应迩后退了一步,狠狠撞在了门框上,怎么……怎么会这样!
那些蛊虫,她只用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救小叔叔,给他下了万毒噬心蛊,一次……就是为了救中七步杀的众多士兵而给细作下了蝎心蛊,难道是那一次,被江寄北安插的其他细作看到了吗?
“我……我不是……”她摇了摇头,泪眼朦胧,企图辩解,“我是为了救人,我没有害过你……我没有害过你啊!”
她是为了救人,为了救人啊!
难道她身为大夫,救死扶伤,也是错的吗?
纳铃又奔上前来紧紧揪住她,那双空洞的眼更显可怖:“你是为了救人,那我就活该被牺牲吗?你救人没有错,我帮你就错了吗?我遭遇的这些事情,难道是我活该吗?你没错……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纳铃……纳铃!”
她忽然又收了手,呵呵直笑,笑声里蕴藏的刀剑棍棒,都直奔应迩而来,刀刀见血:“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心疼你是我闺中挚友,大大方方的分蛊虫给你,是我的错,我帮你,就是我错!就是我活该,就是我找死!呵……怪不了你……”
应迩只觉一颗心被人生生剜出来捣碎了又塞回去,满地的血却谁也看不见,泪水肆意却哭不出声来,似乎有无形的大手紧紧扼在咽喉,连呼吸都困难。
眼见着纳铃一步步往后退去,伸手摸了桌上的茶水要喝,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当下反应过来,连忙奔上前去,伸手要去夺她手里的东西:“纳铃!”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推就将她推倒在地,转身就将手里暗藏的东西囫囵吞了下去。
“纳铃!”她忙站起身来要去拦,却已是为时已晚,只能撕心裂肺呼喊她的名字。
纳铃呵笑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当即瘫软在地。
“纳铃!”她慌忙把她揽进怀里,伸手去给她把脉,却不由得哭出声来,她救不了啊……她救不了她啊!
除了眼睁睁抱着她看她死去,她什么都做不了啊!
药性发作极快,纳铃指尖逐渐冰冷下去,又冷笑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小迩……”
她泪如雨下,只点了点头:“我在……我在。”
“下辈子,做恶人吧……做恶人才活得久,死,也是为民除害,好人从来没有好报,祸害才可以遗千年……”
应迩只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迩……你说过带我在中原……游山玩水。”
“我带你去……”
“我不要回苗疆……小迩……把我葬在应家……好不好?”
“好……”
纳铃忽然一笑:“我在……我在底下,等你。”
说罢,便死死拽着她衣襟,往上一擎,凑到她耳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说完了,又是一笑,纤细素白的手,这便滑落到了地毯上。
应迩在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见着怀中人就此再无生机,只紧紧把人抱在了怀里,撕心裂肺:“纳铃!”
纳铃……
死了。
又是一个被她害死的无辜之人。
她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到底还要眼睁睁看着多少人死去?
只要她心存善念,想着救死扶伤,她就……
注定会害死周围人吗?
那她,只要不善良就可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