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敬潇看见慕想宸温温和和,举手投足间却都带着一股天家威严的模样,显然是心情大好,只挥了挥手道:“太子速速落座吧。”
慕想宸又规规矩矩躬身应了声是,这才挥手带着江汜和应迩一行人落座于首位。
江汜负责伺候他,而应迩则负责一项项检查清楚每一样要入口的东西,垂首间虽然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可暗地里,却是耳听八方。
晏陶年逾古稀,却是精神矍铄,便是在席间坐着,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人,这酒量看着倒是比一般小年轻还要好上三分,照理来说,同为出使青月的使臣,他出现在这大殿上,那还有个人,应该也来了,可应迩小心翼翼环视了一遍,也没找到崔子元的人,奇怪……
义兄人呢?
而晏陶这会却是满面喜色上前道:“回陛下,老臣不负所托,与崔小国公领兵一万,前往青月,妥当而归,今日,特带领青月使臣江将军,前来再次商谈边疆战事,青月轩辕自建国伊始便互相毗邻,如今已有百年之久,前些年一朝交恶,便战火不熄,战事有来有往,实乃常事,但苦的,却是百姓,却是黎民,却是我边疆热血而战的铮铮儿郎!这些父与子,兄与弟,本是不必牺牲不必浴血的,如今我们两国共坐一堂,若能就此结下秦晋之好,换我边疆永世安宁,岂非天之所愿,民心所向啊!”
说道最动情之处,老人家掀袍一跪,端得是个脊骨铮铮触地有声。
大厅之中一时无声,这煽情是挺煽的了,可问题是文武百官加一块劝了好几天,也没能劝动这位天子将女儿嫁出去啊。
顾千秋反应迅速,连忙噗通往前一跪,这便朗声道:“请陛下结秦晋之好,换我边疆永世安宁!”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装作看不见慕敬潇黑下来的脸色,齐刷刷往地上一跪,齐声道:“请陛下结秦晋之好,还我边疆永世安宁!”
这会,慕敬潇和慕想容本人的意愿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谁都清楚现在不能再打下去了。
于百官们而言,慕想容这个公主,就是为了出嫁和亲而活着的。
毕竟,这就是身为公主的命运。
而轩辕内有夺嫡之争,外有大氏的威胁,依照如今大氏的国力,想灭掉轩辕也用不了多久,就算有慕想霁进贡的上千万两黄金,要养战,也是不够用的啊!
拉拢青月,已经成为保住这个国家,唯一的出路。
慕敬潇当了数十年的皇帝,要论国事,他会不清楚吗?他清楚!
他比这里在座任何一人都清楚,把慕想容嫁到青月,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可……
这跟他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小女儿远嫁,有什么冲突吗?没有!
慕想容就坐在他身边,见这满殿齐声的呼号,逼着自己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登时倏忽站起了身,一股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来,哪里顾得上什么仪态,憋着哭腔歇斯底里道:“我不嫁!”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应迩坐在慕想宸身后微微嗤笑摇了摇头,垂首间满是嘲讽,呵,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真当这天下都得围着她转呢。
这小动作哪里躲得过一直盯着他看的慕想容,见他这般动作,越发觉得先前父皇寿宴之上的赐婚是他有意的羞辱,当下更是一腔委屈无言可诉,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流珠暗转,盈盈欲泣,指着底下这满座文武:“天下是你们男人的天下,要牺牲你们自己为何不去?牺牲的是我,坐享其成的却是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那我就不是苍生了吗,为什么不想着为了我?却反而逼着我去牺牲,要一个女人给你们保天下太平,你们又是做什么用的!高官厚禄,那里是养你们这一群废物的?”
说罢,哪里管什么旁的,眼泪汪汪的就往殿外跑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恶狠狠瞪了一眼应迩。
应迩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下……
倒是多了些许赞赏,嚣张跋扈倒也有好处,毕竟,她敢骂常人所不敢骂的事实。
什么祸国妖姬,不过是男人守不住天下,百年之后也要保全颜面,所以把一切责任都往女人身上推,由此,才有了这一个个祸国妖姬的罪名。
大殿里各个都被骂懵了,在这些大臣们眼里,皇女都是拿来和亲以保天下太平的,皇子都是摆着像商品似的让他们挑选一个往高位上扶的,哪曾想,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骂废物,一时之间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倒是慕敬潇率先反应过来,暗骂了一句太不懂事,一边赔着笑脸向下首的江寄北道:“江将军切莫见怪,孤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过于宠溺了一些,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还请将军多多担待。”
言外之意,我这女儿宠得很,如你所见,一身的小暴脾气,你想把她娶回去,自己掂量着看吧。
江寄北对这小公主的飞扬跋扈素有耳闻,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桀骜到了这个份上,竟敢在这样的大宴会上指着文武百官骂废物,也没想到这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宠她也宠到了这个份上,当庭辱骂整个朝廷,他还这般一心护着。
他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吐槽这个小公主又蠢又笨好呢,还是吐槽这个皇帝宠女无度好呢?
这都快把这个女儿养成祸国的妖姬了。
但……
这老儿,是当他青月好欺负不成?传了那么多封书信,就为了问问清楚他这个女儿到底嫁不嫁,一直不给个说法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人都坐在面前了,还给他来了一出当场翻脸?
当即敛了敛眉,冷了下神色来,把玩起精致的纯金小酒杯,嗤笑了一声才道:“陛下若觉得我们青月派了微臣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您不开心,直说便是,何苦如此欺辱微臣?知道的,是想容公主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未曾将微臣放在眼里,毫无和谈之心呢。”
这老儿,真当他“出将入相”之名白来的不成!
要比狂,谁又能比得过他江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