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大郎走了以后，这街坊间又有了叫卖的声响，那摊贩也都开始招揽生意。

“他又是谁？”卖鱼的汉子，双目无神，一脸麻木的问道。

铺子里的银匠低着头忙活，那几个妇人稍稍提高了音量，“这卖鱼的也是活该倒霉……”穿酱色袄子的妇人叹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另一个妇人跟着叹气道：“这街坊里头谁瞧见张大郎不是躲得远远儿的……”

银匠似是没有听到妇人的话，只一门心思的在银簪子上雕琢着花样，看他手法娴熟，不过寥寥几下，那梅花就有了雏形。

卖冬梨的汉子面色微黑，一双眼睛又圆又亮，他扯着那卖鱼的汉子蹲到那银匠铺子的屋檐底下，这才说起了来龙去脉。

“你估摸着刚开始做买卖，还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这汉子从怀里头掏出个旱烟斗，砸吧着嘴巴说了起来，“这一处的街坊，但凡想要来做生意，都要托关系，你可晓得这关系最后托到哪儿了？”

这汉子伸手指了指张大郎离开的方向，“最后还不是都托到了张大郎的身上，他便是这一处腰板儿最硬的泼皮……”汉子压低了声音，“张大郎可是在宫里头有人，你说这腰板儿能不硬吗？”

卖鱼的汉子，这会子方才回了神儿，他看着不远处被张大郎踹坏了的竹篮子，口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咱们乡下人，哪里知道这个，不过是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卖几条鱼，得几个钱，给孩子们添件儿新衣裳，如今却是全完了……”他又叹起气来，眉头皱得老高，脸上一副苦巴巴的神色，“如今可是全都完了……鱼没了……钱也没了……”

“就这也不错了……”那汉子跟着他叹了一口气，“上一回有个做买卖的碍了他的眼，他便活生生的打折了人家的腿，后来那人便再没有来过。”

“竟是这般……这般……猖狂？”汉子眉头簇在一处，口中吃惊道。

“不然咱们大家伙儿都怕他呢？”卖梨的汉子，微微放低了声音，“如今这世道便是如此，你若有人便能当街打人，便是捕快瞧见了，也只当没有瞧见。”

汉子不说话了，他浑身失了力似的，只无神的看着街坊间做买卖的，有卖番薯的婆子，面前搁着个竹筐子，里头还有大半筐的番薯。

这婆子年纪瞧起来也不小了，头发花白，生得又瘦又小，那一双手干巴巴的只剩一张皮。她不停的吸溜着鼻子，许是没有帕子，只隔上一会儿就要拿袖子擦一回。

她身上的袄子灰土土的，也瞧不出来本来是什么颜色。她蹲在那竹筐子后头，一眼看过去，便叫人觉得可怜。

卖鱼的汉子又叹了一口气，“若非没有法子，谁愿意起五更打黄昏过来做这买卖？”

“唉……”卖梨的汉子吐出一口气，把那旱烟锅子在鞋梆子上磕了磕，“还是那句话，如今便是这世道。你便是唉声叹气也没有用处，合着如今买卖也做不成了，便莫要再难为自己了。”

那汉子皱着眉头，眼角的皱纹生得老长，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那竹篮子，口中讷讷道：“早知如此，便不进城了，这几条鱼给孩子补补身子，也省得白忙活一场。”

卖冬梨的汉子收起了旱烟袋，“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趁着如今天色还早……”他说着从怀里头摸出一把大钱，塞给了那汉子，“这几个钱你便给孩子买几样点心，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汉子推着不肯收，口中只讷讷道：“方才若非你帮我解围，这顿打只怕是逃不脱，耽误你也做不成买卖，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你便收着吧……”卖梨的汉子起了身，只把那大钱往那汉子手上一塞，口中又说道：“你许是不记得了，先前我穷困潦倒经过你家门口的时候，你曾舍了我两个馒头，如今这一桩，便全当是还了你的恩情了。”

这汉子说走就走，合着那买卖也做不成了，他走得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可是你还白白的搭了一篮子冬梨……”这卖鱼的汉子握着一把大钱，一时迷迷瞪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遭遇。他正发着呆，那铺子里走出个妇人，正是方才穿着酱色袄子的妇人。

这妇人站在屋檐底下，斜着眼看了卖鱼的汉子一眼，“你这汉子快些收拾收拾回去吧，若是一会儿被那张大郎瞧见只怕饶不了你。”

那汉子怔怔的看着妇人，愣愣的说道：“他都毁了我的买卖了，如今还要怎地？”

妇人笑了起来，“你就不怕他打折你的腿？”

汉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正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扔了你的鱼，踹了你的竹篮子，你又能如何？”妇人掏出帕子，只在嘴角沾了沾，口中轻蔑道：“你不过是个庄稼人，你若跟他硬碰硬，那便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到最后吃亏的左不过还是你。”

汉子不再说话，只皱着眉头，低头看着脚下。他脚上穿着的鞋子，早已穿了好几年了，鞋尖儿上破了个洞。他婆娘拿着块儿碎布头又缝补了一番，如今看着很是扎眼。

妇人又开了口，“既然是庄稼人，便老老实实的种着庄稼，没事儿的话就莫要进城。”

“若是早知如此……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城……”庄稼人叹了一口气，他捡起破了的洞的竹篮子，方才要走，又被那妇人叫住了。

“这里有一钱银子，原是准备去庙里头上香的，如今便给了你罢，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妇人从袖袋摸出一钱银子，恐是怕那人不收，只随手扔到那人的竹篮子里。

那人赶忙捡了起来，生怕再被人抢了去，待他抬起头的时候，那妇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握紧了一钱银子，眉头紧皱，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怔怔的看着妇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他才提着竹篮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