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带我来的地方,便是这里?”春花嗔怒结舌的站在漱玉楼高高挂起的黑漆匾额下面。
“漱玉楼当中新来了一个厨子,手艺甚佳。春花姑娘还是先品尝一下,看合不合承德的口味。”朱三爷熟捻的与夏蝉打了招呼,又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雅间。
他与春花,二人所在的雅间,名叫“花间笑”。但这屋中既没有花朵,也没有微笑。
若非要找寻与笑容有关之物,那便是墙角古董架子上的那一尊笑佛。
佛像善跏趺坐姿,左手举于身体左侧,右手置右膝上。头饰磨光高肉髻,面相安详,神态庄肃。上身内着僧祗支,外披袈裟。
佛像俯瞰众人,面上带笑,身披袈裟,一笑世间无烦恼,肚大忧愁转眼消。
可惜世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又哪里能做到这般境界。便是大笑起来,笑容当中也总透着一分的虚情假意。
而如今朱三爷便眯着眼睛,满脸带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瞧着三爷僵硬的笑容,心中不忍,口中柔声道:“三爷可是有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原本前些日子便要上门去寻承德的,奈何诸事缠身。如今方才得了空,不知承德可否怪我?”朱三爷吭哧吭哧老半天,这才勉强说完了想说之言,而后坐等春花反应。
“三爷救了娘子,娘子心中感激三爷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三爷。”春花听到这话,心中着实惊诧,三爷这模样,摆明了就是心中有事。
“本来有些话,早早就该与承德说个明白的,但是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说与你听也是一样的。”朱三爷坚定了神情,率先坐了下来。
春花也随着三爷坐下,正坐在三爷对面。她如今垂首才发现这“花间笑”名字从何而起。
大朵的荷花绘在墨绿色的锦垫上,银线勾勒出荷花的模样,一朵荷花正开满了锦垫中央。
花在低处,笑在高处。花见笑,笑看花。如此隐晦的意境倒是非一般人能够参透的。
“其实我今天来寻三爷,也是有些缘故的。”春花跪坐在墨绿色的荷花锦垫上,鹅黄色的裙摆覆盖在锦垫上。一片墨色之上便开出了黄色的花,花蕊自然便是春花洁白光滑的脸颊。
她的脸颊已不似之前那般的圆润,下颌处更是有了少女秀气的轮廓,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一身鹅黄色的襦衫襦裙,衬托的她极为灵动可爱。
如今她低垂着眉眼,脸上带着两抹可疑的红晕,娇娇怯怯的说完了话,便静坐不动,等着朱三爷的回应。
“春花姑娘有事,只管说来,莫要见外。”朱三爷之前从未发现,这个贪嘴活泼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初具了少女的雏形。
朱三爷瞧她期期艾艾的模样,似有难言之隐,他心中一软,说话间也温柔了许多。
“还……是……之……前……的……事……情……”春花红着面颊,把心中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
“之前的事?”朱三爷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细细度着春花神色,脑中转个不停。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朱三爷终于想到了这其中的缘故。
前些日子春花曾送他了一件亵衣,他当时极为尴尬。等到他看到亵衣上绣着的大红鸳鸯后,那份尴尬又转为了心惊。
因为亵衣上绣着鸳鸯的地方,恰巧便是当日他受伤的地方。联想到之前承德了然的神情,朱三爷心中惊诧不已。
他那伤原本便来得蹊跷,承德又从何处得知?是以他表面上收下了亵衣,心里想得却是,何时上门与承德说个明白。
但因为那人看的紧,他也一直未寻到机会,只能作罢,如此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而如今看着春花的意思,那亵衣莫不是春花私自给他的?与承德并无关系?
“那东西是你送与我的?”朱三爷彻底迷糊了,他这一迷糊不要紧,眼睛便显得愈发小了些。
“恩,是我所赠。”春花的头颅几乎垂到了胸口出,只留给朱三爷一个扎着双螺髻的小脑袋。
“那上面的……花样……也是你绣的?”朱三爷瞧着春花的模样,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个并不是我绣的,娘子给我的时候,上面便有一对鸳鸯。”春花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了出来。
“那亵衣是承德给你的?她把衣服给你时,可曾说了什么?”朱三爷揉了揉额头,一副头痛不已的模样。
“娘子并没有说什么,只让我把衣服带给三爷,说是三爷瞧了自然明白何意。”春花听着朱三爷不对,一时之间好奇心战胜了娇羞意,她缓缓抬起头,偷偷打量起朱三爷的模样来。
“我确实不该将那件事情瞒着承德,我今日说得每一句话好,你都要记好。务必要回去一字一句的说给承德听。想必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定然会体谅我的。”朱三爷从腰间扯下一枚荷包,放在两人面前的矮几上。
靛蓝色的荷包,用金线绣着刘海戏金蟾的花样,荷包的顶端有一碧色珠子。
“三爷?”春花圆睁着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朱三爷。
“这事儿还要从这个荷包说起。这荷包原不是我的,但春花姑娘可知,我为何要日日将这荷包带在身上?”朱三爷眼睛盯着荷包,声音飘忽,他的思绪像是一下子飘散开来。
“我瞧着这荷包针脚细密,袋口的针法还是少见的锁针技艺,并且这荷包料子极为少见,想来是一位对三爷来说极为重要之人所赠。所以三爷才会日日带在身上。”春花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心中的涩意在最后一句话中一丝丝的透了出来。
“确实是对我极为重要之人所赠,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这荷包并不单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荷包,它其实是旁的意义的。”朱三爷不止声音,便是表情也飘忽了起来。
这些话,他老早便打算与承德说个明白,但每每说道关键处,总会被刻意打断。如今这秘密藏在他心中许久,他实在不堪重负,既然不能直接说与承德听,那么由承德的丫头转告给承德,这总没事了吧。
朱三爷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房门“吱呀”一声。曾经的乞丐,如今的大厨正笑殷殷的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