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郎中张钺自然知晓。
宋如是突然上门,他心中也有些许预感。他以为她会旁敲侧击,甚至会含沙射影,逼迫自己讲出事情的始末来。但他从未想到,宋如是这般直白利索的讲明了来意,他略微愣神,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钺眼神一黯,苦笑一声:“娘子有备而来,我自然知无不言。不知娘子有何疑问?”
“郎君这次去瞧的病人,我是否认识?”宋如是曲起手指,盯着郎中的眼睛问道。
“这人既然认识娘子,想必娘子也认识此人。”张钺默了片刻后,笑道。
“前些日子把郎君囚禁了几日的病人,我可否认识?”不到万不得已,宋如是实在不想提起那段对于郎中并不算美好的记忆。但事到如今,有些话已到了必须得问清楚的时候。
“娘子可曾到过益州?”郎中并没有直接回答宋如是的问题,反而神态闲适的扯起了家常。
“我从未去过益州城。”宋如是并不觉得郎中会无的放矢,所以神色认真的回答了郎中的问题。
“那娘子定然不会认识那人。”郎中面色一缓,斩钉截铁道。
“多谢郎君。”宋如是站起身来,对着郎中福了一福,转身而去。
厚厚的织锦襦衫和杏色的宽大襦裙衬托的她纤腰不盈一握,愈发带出了三分单薄来。
宋如是单薄瘦削的背影看得春花一阵心酸,她匆匆的对郎中行了一礼,便也随着宋如是去了。
春花一路小跑,终于在自家门口追上了自家娘子,她插着腰气喘吁吁的对宋如是说道:“娘子……你走的……也太快了些……”
“春花走的这么慢,莫不是肌理丰盈的缘故?”宋如是回首一笑,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波光粼粼当中闪耀着璀璨的光华,轻轻浅浅的梨涡当中似乎也盈满了光华。
春花呆呆傻傻的看着宋如是,直到对方穿过院落,进了正屋,春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嘲讽了。她一甩帕子,低声道:“娘子怎么说话跟郎中似的?莫不是那院落当中邪气未除?”
春花探出了半边身子,伸长了脖子看向隔壁,隔壁房门紧闭,辅首上的仰月纹蓦然间一阵流光闪动。隔壁院落当中也传出了一丝极为轻微的私语声。
春花轻轻掩了门进来,悄悄地把耳朵贴在东边挨着隔壁的墙面上,用心的听了起来。
郎中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和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正传入耳中。春花凝心静气,专心致志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刚才她并未留意到郎中院中有何异常,除了郎中开门的时间稍久了些,别的如同往常一般。
但刚才郎中院中并没有旁人出现,怎地自己与娘子这边刚出了门,那边就有人与郎中搭上了话。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敲门、进门、说话的任务。何况自己并未听到隔壁门响的声音,那么除非那人一直就呆在郎君院落当中。
刚才自己与娘子进门时,那人事先躲了起来,联想到紧闭的正屋房门,还有郎中瞧见娘子时的愕然神情。春花顿时心跳加速起来,她放缓了呼吸,把耳朵更贴近了些。
郎中的声音她自然认得,但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她既觉得熟悉,又分辨不出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春花姑娘,可是在寻我吗?”壮士清亮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
“对,对,对,冬雪刚才还念叨你呢,所以我便来帮她瞧瞧动静。”春花偷听墙角,乍然被发现,登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
“春花姐姐莫要胡说,我哪里念叨他了?”冬雪笑眯眯的从壮士身后走了出来,目光狡黠的看着春花。
“不知是谁半夜里不睡觉在那念叨壮士,一会儿怕壮士冷了,一会儿又恐壮士饿了。”春花暗道这二人来得不巧,隔壁如今安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动静。无奈之下,她只得与冬雪高声说笑起来。
“春花姐姐太坏了些,瞧我今天不给你些颜色瞧瞧。”冬雪笑着扑了过来,对着春花的肘窝便呵起痒来。
“若是你没有半夜里念叨壮士,又何须这般恼羞成怒。”春花后退两步躲过冬雪的魔掌,而后一路小跑的奔至后院去了。她穿过后院的宝瓶门时,终是回首瞧了壮士一眼。
壮士一身崭新的灰色窄袖袍衫,头戴同色璞头,脚下踏着一双新做的鹿皮革靴。
他立在院门处,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迎风而立。而他的眼睛则像是隐在白杨树叶里的一束光芒,隐隐绰绰,让人瞧不清楚。
春花心里一沉,壮士的模样与之前天差地别,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人。她心里蓦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莫非壮士的病早就好了,但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为何不告诉郎中,反而装出一副时好时坏的模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此春花停下脚步,转身朝前院跑去,她堪堪跑到宝瓶门处,正见到一脸笑意的冬雪堵在门口。
“春花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冬雪嘴角翘起,眼睛却不带半分笑意。
“娘子刚才口渴,让我给冲盏茶水,你这一打岔,我倒忘记了此事。想必娘子早等急了。”春花面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她僵着笑脸,急急说完,便要穿过冬雪去前院。
“春花姐姐,忙活了这么久,不若先歇歇吧。”冬雪伸出手臂,拦住了春花,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春花即使再迟钝,如今也察觉出了冬雪的不对劲来。
“春花姐姐觉得我能做什么呢?”冬雪面上带笑,眼神冰冷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春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小丫头。
冬雪柔顺的眼睛,无害的表情,小小的身躯,稚嫩的面孔。她从未疑心过冬雪,甚至打心底里的同情她。同情她失去了对于女子来说最为宝贵的东西。之后冬雪与壮士成就了姻缘,自己也是发自肺腑的为冬雪高兴。
春花哪里想得到,她从未了解过冬雪,也从未见过她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