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幔撩开的一瞬间我便瞧清楚了那小娘子的模样……”郎中面上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

春花恨不能立时捶打郎中一顿，因着对那小娘子的模样实在好奇，于是春花暂且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问道：“那小娘子是否生得极为貌美？”

“小娘子的声音似是林籁泉韵，想来模样定然是如远山芙蓉，倾国倾城。”黑脸小娘子盯着郎中揣测道。

郎中面色古怪道：“我瞧见那小娘子的时候险些失了礼，因为那小娘子模样生得实在是极为普通。她一双有气无力的眼睛上面生着两条粗粗的眉毛，双眉在眉心处几乎连成一片，眉头之下是软塌塌的鼻子，她的人中又窄又短，下面则是一张小得不可思议的嘴巴。”

春花脑海当中登时浮现出一个粗眉小口塌鼻梁的小娘子模样，她不死心的问道：“那她的头发呢？”

“她的头发如同冬日里山坡上的枯草一般。”郎中接口说道。

春花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截然不同之人。明明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如同天籁，为何会生得这般模样，若是真如郎中所言，那么她简直不是相貌普通那么简单，而实在是相貌丑陋之人。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春花身旁的黑脸小娘子，满头满脑的疑惑问道。

“我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样貌之人，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世间竟然有这般模样的小娘子，尤其是这小娘子还生在钟鸣鼎食的高门大户当中。”郎中同样感叹道。

春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皱着眉头，面带同情道：“想必这小娘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极为辛苦，所以才会病得这般厉害。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病若不是长年累月积下的心病，那小娘子又怎会病得如此严重？若是府中受宠的小娘子得了病，只怕早就被府中的郎中瞧好了，又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专门在外寻了郎中来瞧病？”

黑脸小娘子满脸的认同道：“高门大户中若是生出了这般模样的小娘子，一般都会选个偏僻的院落安置起来，锦衣玉食的供着，但也仅此而已。”她顿了顿面露嘲讽，又继续说道：“模样标志些的小娘子，自然要带出去参加春日里的赏花宴，夏日里的赏荷宴，秋日里的赏菊宴，冬日里的赏梅宴。”

“这又是为何？”春花脑筋自是半会儿没有转过弯来，于是一脸好奇的看向黑脸娘子。

“生于富贵之家，是幸也是不幸。在旁人眼中自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糜衣玉食，膏粱锦绣，珠围翠绕。但一个人生于世间，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必定要失去一样东西。既然生在这滔天富贵之家，自然要付出许多，才能受得起这一份高于旁人的尊崇。”黑脸娘子面带嘲讽，双目麻木道。

春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同情，安慰道：“即便是生于穷困潦倒之所，也是要付出一些东西的。有些个贫苦人家，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只能卖儿卖女。若是碰到个心善的人家还好，若是被卖到刻薄的人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受冻的可多了去了。”

“奴婢曾听说有户有家，总是喜欢买一些**岁的小丫头进门。当时奴婢还心生好奇，但凡府中买丫头的，都是年纪越小越好，因为容易调教。要么就是买些年纪大些的，进门就能帮着做活。”春花说到一半，看向黑脸娘子，似乎在等她回应。

黑脸娘子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正色道：“这佳人如此反其道而行之，莫不是因为府中恰有同样年纪的小娘子，所以特地买了年纪相仿的小丫头来做伴？”

春花摇头道：“我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户人家之所以频频买入**岁的小丫头，是因为他家六十岁的老太爷，最喜欢**岁的小丫头。”

“而那位老太爷……也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所以……他们家总要买**岁的小丫头……”春花冷然道。

“那些小丫头莫不是……”黑脸小娘子面露不忍道。

春花一脸沉重的点头道：“那些小丫头全被蹂躏至死，所以他们家总是要买丫头。”

“他们就不怕小丫头的家人上门理论吗？”黑脸小娘子黑着脸问道。

“那些人卖掉了自己的儿女之后，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死活？即便有些人家知晓了此事，上门吵闹，不过三五两银子，也就打发了。”春花叹声说道。

“如此说来，命如草芥这话竟然是真的……”黑脸小娘子怅然道。

“自然是真的，穷人的命本就是最不值钱的，贵的不过三五两，贱的不过几个大钱就能买到。”春花慢慢说道。

黑脸小娘子露出一副万幸的表情，缓缓说道：“如此看来，我的命倒也不错。”

“小娘子的命自然不错，同为大户人家，那位小娘子的命便无法与你相比。”郎中突然插口道。

黑脸小娘子这才收起感慨，继续问道：“那么，那位小娘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郎中长叹一声，不由皱起眉头，抚上胡须道：“那位小娘子的病极为古怪，我瞧着她唇色发白，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截手腕，枯瘦干瘪。”

“我心中不忍，便细细问她，这病因何而得，因何而起？这小娘子为人极为坦诚，她说她身子一直很好，这怪病得了不过月余，她就已经起不得身，出不得门了。”

“这病进展神速，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能将人搓磨成如此模样，我愈发惊奇。那小娘子又说只要我尽力而为，无论治的好，治不好她的病，她都不会怪我。”郎中一脸感叹道。

“这小娘子倒是个善心人，可惜如今的世道，越是心善的，越是活不长久，倒是那些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的，反倒是能活得长长久久。”春花又是惋惜，又是激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