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百四十四章:昆仑归墟(1 / 1)见异思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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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师靖回到了道门。

道门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她抱着小木盒,走过梨田与木亭,回到了皑皑白雪中的闺房,门推开,昏暗像是蒙在房间里的驱不散的灰尘。

慕师靖想点根蜡烛,可尝试了几次也没点燃,她闭上眼,身子软绵绵地陷在了木椅里,她紧紧抱着木盒,脑子里像有刀在割,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抱着木盒的手指深深陷入了盒壁上,木屑扎入指缝,将她的指甲鲜血淋漓地剥开,少女苍白的手簌簌发颤,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麻木而空洞。

她怔怔地盯着这个盛放骨灰的小木盒,脑海中,他替自己当下那一击的画面梦魇般不断复现,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冲垮。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她的宿命。

当年,大地冰封之前,同样的事曾在小姐面前发生过,之后,她孑然一身度过了亿万年的孤独岁月,那是至深的孤独,光是想一想,就要让人发疯。

小房间里,慕师靖拉上了帘子,锁紧了门,她将自己蜷在这片黑暗里,哪也不想去,只是独自一人对着黑暗说话。

这些话无异于胡言乱语,如果林守溪在她身边,定会毫不留情地嘲弄她,可一直到她喉咙火烧般灼痛,也没有响起少年熟悉的冷笑。

慕师靖不再说话。

她抱着双膝,在黑暗中孤独地坐着,不知坐了多久。

许是一天,许是一年,没有了日升月落,时间变得模糊不清。

门再次打开时,上面已积了雪尘。

慕师靖抱着小木盒走出。

这次走出时,她换上了一件红白缎面的礼裙,画上了淡雅的妆容,锁骨莹白,脚踝玲珑,曲线因瘦而显得纤细,少女气质端静,像是怕惊扰这个世界。

小木盒依旧被她抱在怀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慕师靖几乎跑遍了整个世界。

她从江南一直走到漠北,登上了每一座山,飘过了每一条河,在屋脊上,在扁舟中,她对着夜色呢喃细语,时而轻笑,时而忧愁,仿佛真的有人在回应她的自言自语。

辽阔而寂寞的大地上,她是唯一的幽灵。

飘过当初与睚眦大战的河时,慕师靖停下了摇撸的手,她俯下身子,端详了一会儿船上的刻痕,然后轻轻提起裙摆,跳到了河里。

水面泛起波纹。

不久之后,少女从水中探出了脑袋,手中多了一枚银簪。

“你看,本姑娘没骗人吧,我说刻这里是能找到的,你与师尊还不信,真是白白冤枉好人。”慕师靖抓着船舷,轻盈地跃回船舱,炫耀手中如新的银簪。

银簪上刻着和光同尘四字。

“嗯哼?想要回去么?我才不给你呢,拿了这个你又要欺负我。”慕师靖鼓着香腮,说。

她低下头,将裙摆轻轻拎起,裙子已被湖水完全浸透,紧紧地贴在苍白的肌肤上,她露出了苦恼之色:“为了捡这个,裙子都弄湿了哎,我换身衣裳,你背过身去,不准偷看哦。”

慕师靖从包裹中取出了一套白色的衣裤,衣裤裁剪合体,熨帖身段,尤其是那条纤薄的长裤,几乎是贴着臀与腿包裹的,曲线尽显,她双手挽至脑后,将长发绑成马尾,做这个动作时,少女的上衣被轻轻带起,腰肢微露。

“真乖。”

慕师靖轻轻拍了拍木盒,将裹着蚕袜的嫩足踩进软靴里,接着,她眉头轻蹙:“为什么穿裤子么?等会我们要去爬山,山路难走,穿裙子不方便的。”

摇船摆渡,悠悠靠岸。

她在林中搜寻许久,终于采到了一包裹的蛇血梨。

“你一颗,我一颗,你一颗,我一颗,你我一颗。”

慕师靖分好了梨,坐在船上,轻轻晃动着腿儿,一颗接着一颗地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呀?你不吃我吃了哦。”

慕师靖说着,将摆在小木盒上的红色梨子也都抢了过去,吃干抹净。

船在水面上轻轻飘动。

少女将削制的新箫放在唇边,信口吹弄,曲调悠扬。

山峰孤耸。

慕师靖抱着林守溪去爬山。

走过一片砂石嶙峋的山道时,她的鞋与袜被一同磨破,她坐在石头上,蜷屈起腿,一脸不情愿地剥去了雪白蚕袜,随后身子前倾,轻轻揉着小脚,侧目望向一边的小木盒,说:“这座山好高哦,还要不要去山顶呀,要不先在这里歇息了一会儿?”

接着,少女端起木盒,将她凑到耳朵边,认真聆听。

许久,少女的眨了眨眼,宠溺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们在山腰歇了许久。

慕师靖靠在石头后睡着了,午夜的时候,她陡然惊醒,惊醒时的目光藏着深入骨髓的惊惧,她看着身侧的小木盒,怔怔地盯了许久,随后,她解下了外裳,轻轻地披到了小木盒上。

“夜深露重,别着凉了哦。”慕师靖叮嘱道。

又睡了一觉。

之后,慕师靖换了双新鞋,带着林守溪一路来到了山顶。

从山顶高处望去,茫茫云海之外,隐约可以看到一丝太阳的轮廓。

慕师靖看了许久。

“它就要升起来了。”少女歪着脑袋,说。

太阳并没有给她情面。

慕师靖叹了口气,失望地向山下走去。

她来到了附近的酒楼里。

“今天想吃什么?”慕师靖问。

她又将耳朵凑到了小木盒边,片刻后点头,说:“姐姐知道了。”

她径直走向了酒楼的后厨。

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回来的时候,慕师靖灰头土脸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光,她说:“过程有点崎岖,但总算是捣鼓出来了,我们一起尝尝。”

两只碗,两双筷子。

慕师靖自己尝了一口会,脸上微笑稍凝,她将碗推给了林守溪,说:“你多吃点吧,姐姐好像没那么饿了。”

出了酒楼,来到街上。

慕师靖取出一沓纸钱,以火点燃,大方地烧给了林守溪,她说:“喜欢什么就自己买哦,不够的话再问我要。”

慕师靖缓步走过街道,左顾右盼,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忘返。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檐角挂着的一盏上元的灯。

像是噩梦撞入瞳孔,一瞬间,慕师靖面色狰狞,眼神几欲杀人,她扑向了花灯,像是扑向深仇大恨的敌人,将它撕得粉碎。

她跪在长街上,许久后回身,看着静静压在街面上的小木盒,她一颤一颤地笑着,小心翼翼地问:“没吓到你吧?”

慕师靖悄然起身,踮着脚尖,缓缓回到了小木盒旁。

她轻轻跪下,在小木盒上柔伏下了身子。

清晨。

慕师靖醒来,慵懒地舒展手臂,她斜坐在地,取出小铜镜,补了补妆容,顺手将一绺发丝挽至玲珑剔透的耳朵后面,她左右照了照后,将小铜镜收回包裹。

接着,她又从包裹里取出了几套衣裳,问:“你觉得哪一套好看呢?”

“嗯不能不穿,必须选一件!冬天很冷的,我要是生病了,就没人照顾你了。”慕师靖羞恼道。

安静片刻。

慕师靖像是听到了什么,点点头,取出了一条淡黄色的花裙子,背过身去,有条不紊地换上。

长裙清丽,缎面满是碎花,此刻穿在她身上,竟显出了几分独特的风韵,像是邻居深居简出的姐姐。

慕师靖带着他一直走。

一条大江拦在了面前。

那是长江。

当年,洛书就是在这里出世的。

时间停下后,长江也不再流动。

“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下连个浪头都没有了呢。”

慕师靖坐在岸边,望着凝滞的江水,手托着香腮,沉默良久,又说:“不过呢,我觉得,前浪和后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江,时间总会跑起来的,长江里的水也一定会奔入大海,不像小溪小河,它们哪怕努力一生,恐怕也只能流入田地里,一生弯弯绕绕,再难出来。”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慕师靖敲了敲木盒,哼了一声:“你要敢说不对,我就把你撒江里去。”

慕师靖渡过长江,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她带着他穿行过贫瘠荒凉的黄沙古道。

高悬的银河随他们一同远行。

极目远眺。

像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前方绵延的雪山是天地交界处耸起的屏障。

慕师靖不觉疲惫。

她一直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雪山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若恰逢日出,她可以看到日照金山的绝景,可惜太阳永不升起,她只能独自一人在严寒与荒凉中跋涉,去到世界最高的山、最清的池。

抵达最高的雪山,立定远望,太阳沉在地平线下的轮廓更清晰了些。

“只要站得足够高,就能看见完整的太阳了吧。”慕师靖说着,将裘衣裹得更紧。

再没有寒风肆虐天地。

慕师靖立在世界的最高处。

少女黑发静垂,蚕袜平整,她挺胸抬头,将这座孤寂的雪峰拔得更高。

她将小木盒抱在怀里。

她望着远方。

山脉连绵远去,像是苍龙挺立的背脊。

良久的沉默之后,少女红唇翕动,轻轻呵了口气。

气流在风中颤动。

“它会在远处掀起风暴。”

慕师靖说完这句,轻轻地在寒冷的雪地里坐下,她闭上眼,似是陷入了长眠。

一百年后。

冬天仍未过去,太阳尚未升起,慕师靖睁开眼时,一切都还像是昨天一样。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

少女容颜依旧,她睁开眼,看着大地上远去的龙脉,眉目间多了一丝绚丽神采。

“该醒醒了。”

慕师靖拍了拍木盒,微笑着说。

她走下了这座山峰。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林守溪该去哪里,她径直走向了昆仑山脉。

这片传说中有西王母仙居的神山银装素裹,雄奇壮阔,飘着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世人不知,昆仑山有一处冰雪掩盖的隐秘洞窟。

洞窟形同古木,其中埋藏着大量的青铜棺椁,倒长的树根系粗大,像是横在地下的一根根巨型山岩,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向前,矗立着一扇古铜巨门。

铜门上雕刻着与厄城一模一样的仙兽。

这头仙兽是规整庄严的夔纹。

随着慕师靖的到来,夔纹睁开了眼。

“她在里面吗?”慕师靖问。

“不在。”铜夔说。

慕师靖一拳将铜夔砸烂,推门而入。

世上不乏关于昆仑的传说,这是其中一个。传说曾有人误闯入过这里,门为其敞开,他走入门中,见到了世界最终极的秘密。

今日,慕师靖也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深渊。

深渊漆黑一片,不可见底。

慕师靖一跃而下。

许久之后,她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像是来到了炼狱深处,她的周围尽是密密麻麻堆叠起的骨头和血红尸块,它们的形状像珊瑚。

沿着这条白骨长路走到尽头。

慕师靖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前飘着什么。

那是一片浊黄色的衣袍。

这是黄衣君王最后的残袍,只有巴掌大小,看着极为可笑。

“你怎么才来。”黄衣问。

“你这么急着找死吗?”慕师靖反问。

黄衣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还以为你疯了。”

“有他陪着我,我不会疯当年如此,现在也是。”慕师靖抱着小木盒,露出了病弱的笑。

黄衣沉默不言。

这个世界被祖师从历史中强行抽取了出来,黄衣也无法离开此界,这一百年里,她最后的情绪始终附着在这衣裳残片上,在天地间徘徊不去。

慕师靖也无法想象,百年的光阴竟是如此稍纵即逝。

两人之间相隔数丈。

慕师靖很快走到了她的身边。

少女立在这血肉堆成的悬崖上,向下望去。

透过黑暗,她看见了无比恐怖的场景。

尸骸。

那是一具庞大到难以用词句形容的尸骸,它向着大地两侧蔓延,脊柱比最宽的大江更宽数十倍。

龙脉的传说不是假的。

人们平日里所踩着的大地之下,真的埋藏着这等恐怖的巨型尸骸。

“原来苍白的尸骨藏在这里。”慕师靖说。

“嗯。”

黄衣君王应了一声,说:“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

正是因为有这座巨型的尸骸埋在地下,才撑起了这颗广袤而繁盛的星球。

慕师靖漠然无语。

黄衣君主的衣裳碎片在苍白尸骸之前寂静飘拂。

长久的静默里,还是黄衣君主率先开口:“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你已想通了一切吧。”

“嗯。”

慕师靖颔首,她说:“百年之前,他猜错了答案,今天,就由我来好了。”

少女将手按在骨灰盒上。

当着黄衣君王的面,少女徐徐抽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剑,剑无鞘,裸露的锋刃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脸颊。

剑抽出后,慕师靖将骨灰盒撇在了一边。

骨灰盒砸碎,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下了。

慕师靖持着这柄剑,剑尖微转,对准了黄衣君王。

“林守溪其实猜到了答案,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慕师靖红唇轻启,说:“如今的许多古籍与壁画上,都有着苍白的形象,那些形象大同小异,皆是一头面目狰狞,双翼遮天蔽日的古龙,但这只是人对于龙单薄的印象罢了,并非所有的龙都生得如此,譬如黑鳞君主。”

黑鳞君主在东海封印之底盘踞了许多年,它角似鹿、身似蟒、鳞似鲤、爪似鹰,须髯飘拂,喉下藏逆鳞,与龙尸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鳞是毒泉中诞生的太古神明,毒泉是苍白之血。

“苍白与虚白和苍碧之王都不同,祂并非是背负双翼的狰狞古龙,祂的形态更像黑鳞君王,是天蟒般主宰世界的君主。”慕师靖的话语越来越坚定,她继续说:“苍白从来没有翅膀。”

“在无穷无尽的寂寞黑暗里,苍白想象出了一对翅膀,让他从后面拥抱自己,久而久之,虚幻与真实失去了边界”慕师靖凝视黄衣,平静道:“这个世界上流传着两柄神剑,一柄为诛族,一柄为荒谬,其中,荒谬神剑是由不存在的东西锻造的,它可以斩灭一切不存在之物。”

“苍白没有翅膀,她斩下了她想象中的黑色双翼,用它铸造成了神剑荒谬。”慕师靖盖棺定论道:“这就是黑凰,这就是荒谬之剑。”

许多年前的神庭里。

慕师靖曾褪下衣裳,给林守溪看自己的后背。

她的秀背上有两道疤痕。

疤痕如画。

多年之后,宫语捡到了她,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宫语也注意到了她背脊上两道断翼般的疤痕,当时宫语用沾了水的手去触摸,那疤痕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擦去了。

这细秀的伤痕本就是画上去的。

它并不存在。

所以,宫语很快也将此事忘记,没再提起。

他曾是苍白之翼,于黑暗中将她拥抱,于光明中遮天蔽日,他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是世上最荒谬的存在,源自于神祇原初的孤独。

他也是原初孤独的化身。

慕师靖想起了他,于是掌握了他。

神祇的力量源自于对记忆的回溯她也在追逐她自己的原初。

黄衣君王以虚无的瞳孔凝视这柄剑,说:“真令人怀念啊。”

昆仑地心的密窟里。

慕师靖举起了掌心的剑。

她平平地切下。

没有任何的剑意,没有一丝的剑光。

这段历史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若非祖师强行把持,它早已消散于时间长河之间。

荒谬之剑可斩一切荒谬之物。

一剑之后,慕师靖的身前只剩一片虚无。

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时间光柱遥遥地朝着她撞了过来。

那是历史的正轨,它正在朝着她奔涌,周围的一切纷纷退散,死城久违的风雨向着眸底飘落。

“我带你回家。”慕师靖将剑抱在了怀中。

题外话

先更后改。

感谢夜空的沉寂打赏给楚映婵的三个舵主!!!感谢盟主大大又一次的大额打赏感谢对剑剑的支持以及对楚楚的喜爱!么么哒

感谢然殇、书友202206160412613、、绘色即是空打赏给楚映婵的舵主!!感谢大佬们的支持呀感谢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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