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第四百七十二章:广修亿劫
真视神女最先讲述的,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
“三亿多年前,苍白与原点的神战终于落幕,苍白用残存的力量封印了三大邪神,创造了黄昏之海,之后,她许下了大地颤鸣的预言,龙血化作冰雪覆盖世界,骨肉深埋地下化作一位位镇守。而她的精神意志……也就是慕小姐,她变成了幽灵,在永暗的冰原上徘回,等太阳升起才能重获自由。”
“接下来的数亿年本该平静度过,直到预言成真,世界重归澄澈,但……”
真视神女站在铜铸大殿的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宫灯。
她端雅而立,像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回眸远眺时,模湖的世界在她的童孔中映的清晰。
“但苍白没有想到,她割下的脑子背叛了她。脑子觉得苍白太死板了,这颗星辰不宜居住,为何不换一颗呢?宇宙中那么多的星星,总会有新的乐土。脑子不仅背叛,还带走了很多位镇守,它带着它们前往宇宙,去寻找别的适宜生灵居住的星星……魂魄般虚弱的苍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镇守们的离去带来的一个极大的问题——原点封印的松动。”
“原点试图从云墓中出逃。”
“它附身在了一柄古战场的剑上,以剑作为自己的骨骼,诞生成了初代的诛族之剑,也就是……它。”
真视神女从幻境中飘过,她飘到‘林守溪’面前,抓住了插在他胸前的剑刃,徐徐抽出,将这枯死的锈剑捧在掌心。
“初代的诛族之剑?诛族之剑难道还有很多把?”宫语冷冷地问。
“不,目前为止只有两把而已,一把是这柄初代的诛族之剑,它已被毁灭,另一把是你们手里的那把。只不过,你们的那把与这柄初代的相比,力量差了不知几千万倍。”
真视神女望着掌心所捧之剑,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之色,这不该是属于她的情绪。
“之后呢?”林守溪问。
“之后……”
真视神女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之后,诛族之剑打算出逃,过去的你从天而降,截住了它。你与诛族之剑大战了一场,那一战打得昏天黑地,只拥有三分之一力量的你奈何不了诛族之剑,同样,诛族之剑也杀不掉作为唯一生灵的你。
无法杀死唯一的生灵是诛族之剑最大的弱点——诛族之剑若杀死唯一的生灵,那它自己也会遭到等量的反噬。当年,原点之神因此而败,所以诛族之剑不敢重蹈覆辙。为了杀死你,诛族之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林守溪下意识地问。
他并不拥有这一段的回忆。
“很简单,把你变成不唯一的生灵,然后杀掉你。”
真视神女指着雪原上黑压压一片的尸群,语气被风雪吹的僵冷:“这场祭祀仪式应运而生。”
宫语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是宫语第一次来到这里,眼前肃穆而残忍的景象虽不是第一遍看,依旧让她感到背嵴寒凉。
“它们是战死的鳞人族的尸体,鳞人是高贵的种族,兼顾着人的聪慧与龙的强悍。数以十万计的鳞人尸体被原点从乱葬坑中发掘出来,按照特殊的方位摆成尸祭大阵,祭祀大阵启动的那刻,殿中之人的血脉会被扭转。”
真视神女的目光从殿外缓缓放回了殿内,她继续说:“原点想通过血祭大阵让鳞人族的血脉寄生在九明圣王身上,然后一剑将他诛杀。可惜,它上当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鳞人族,而是人与龙的缝合之物,甚至,关于鳞人族的故事都是假的,这是九明圣王提前准备好的骗局,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让诛族之剑刺入他的身体。
他做到了,诛族之剑在刺入他的身体后开始枯萎,身负重伤的他也无力再离开云墓的封印,他们一起死在了这里。”
真视神女说到这里,手中铜锈残剑灰飞烟灭,散入风雪之中。
前尘往事也随之化为灰尽。
一个时代就此消解。
“这就是当年之事。”真视神女说。
“只有这些?”林守溪问。
“这些还不够吗?”真视神女反问。
林守溪盯着被钉死的另一个自己,久久无言。
宫语同样无言。
真视神女虽然说的情真意切,但宫语总觉得,她还有所隐瞒,宫语没有证据,也没有推断,仅仅凭借直觉——独属于仙子的直觉。
她无法将这种直觉表达出来,只是扯了扯林守溪的袖子,在与他对视时轻轻摇头。
“够了。”
林守溪闭着眼,他转身离去,并对真视神女说:“我相信你。”
“林守溪!”宫语出声提醒。
“她说的是真话。”林守溪说。
“她的真容你都分不清,你又怎么断定她哪句真哪句假?”宫语没好气道。
“我能分清。”林守溪话语坚定,又用责怪似的语气问:“小语,你不相信师父了吗?”
宫语将唇咬的血红,忍了又忍,最终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脸色极差。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
她转身离去。
身后的雄殿碎在了风雪里。
幻境分崩离析。
他们再度置身于灵霄宝殿之中。
这是仙界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座宝殿尽收眼里。
“好看吗?”真视神女问。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仙境。”林守溪说。
“等它活过来之后会更好看的。”真视神女轻柔道。
“是么……”
林守溪喃喃自问。
黄昏从他们中间飘过。
黄昏的雾很重,却遮不住宫语几欲杀人的眼神。
行雨则在周围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行雨姑娘不必心急,我会让你们父女团聚的。”真视神女微笑。
“哦……”
行雨收回了搜寻的目光。
“好了,事不宜迟,仙宫早开一时,人间便多安宁一时,黄昏……该落幕了。”真视神女对林守溪说。
林守溪点头,也道:“开始吧。”
……
瑶池之侧,最终的登神典礼开启。
真视神女按部就班地准备一切。
她将一枚琉璃铃铛高举在手,手腕振动间,铃铛声响起,随之一同响起的,是真视神女的清歌曼吟:
“清微大道,无极神君。元始之化炁分真,紫府之潜龙勿用。称帝于方诸之山,职掌天阶仙籍。立阙于碧海之上,道称化育群生……”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配上古雅的词句,更显贵气。
事实上,这唱词是什么并不重要,她只是随意从古籍中截取了一段顺眼的,反正,只要从她口中念出来的,皆是真言。
在她的曼吟声中,天宫腾起了细雾,瑶池腾跃起金鲤,红霓自远处滚滚涌来,好似潮水,金光在天边缓缓聚拢,如有佛祖慈悲合掌。
“……灵根植遍于古今,至深至厚。真种播余于宇宙,成佛成仙。奠东方之圣域,巍巍自在。护中土之神州,劫劫安宁。大悲大悲,至圣至神。”
真视神女探出了手掌。
她的手腕之上,皮肤开裂,一根细长的血管从中钻出,缓缓伸到了林守溪的面前。
它状如绳索,光滑透明,表面遍布着网一样的纤细血管,伸向林守溪的那一头还在蠕动着,像是一张试图吮吸的无齿之口……与其说这是血管,不如说是一根拥有生命力的脐带。
这一刻,整个世界倏尔万象森罗变幻莫测,倏尔尘埃拂尽寂静祥宁。
真视神女温柔地看他,示意他伸手。
林守溪却没有立刻伸手。
他确认似地问:“开启天宫之后,真的可以救这个世界,真的可以让师靖醒过来吗?”
“嗯,这是历史的转折,旧日的黄昏将会变作新日的朝霞,你应能感受到这股暗藏的生机。”真视神女说:“这股生气不会骗你。”
“其实我并不信任你。”
林守溪说:“但如果能达成这些,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
“听你这样说,妾身反而更加放心了。”真视神女的微笑更加柔和。
“嗯。”
林守溪伸出手,闭上眼。
似血管也似脐带的东西朝着他钻了过去。
行雨扯了扯宫语的衣袖,问:“真的不用去拦一下吗?”
“这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宫语如是说。
“真的吗?”
行雨倒是感到不安了。
若是让她这样看着心仪之人当面与其他人成亲,她绝对会暴跳如雷,要将这两人一同碎尸万段的……
碎尸万段……
念头才一生出立刻得到了应验。
瑶池之上,异变陡生。
脐带即将触碰到林守溪的那刻,林守溪的掌心再度泛起赤金色的火焰,他五指一屈,烧红烙铁般的手边将这脐带紧握,勐地一拽,剧烈的疼痛令真视神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惨叫声中,林守溪的腰侧,金色的光束从虚空中出鞘,化作了万丈锋芒,朝着神女的小腹斩去,顷刻将她淹没。
金光之中,断骨般的声音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是刀刃破碎的声响。
轰——
金光飓风般炸开。
行雨与宫语已被推到了百丈之外。
她们在定神看去时。
半座灵霄宝殿几乎被毁,帝与后的王座也被齐齐斩断!
林守溪立在真视神女的身后,手中金芒已是断剑。真视神女狼狈地跪倒在地,她的腰肢几乎被一剑斩断,鲜血从撕裂的衣裳中涌出,将瑶池染红。这是杀意决绝的一剑,堪称真正的一剑两断,不止是她的腰肢,她身上的所有饰品乃至衣服上的图桉,都在杀意中断裂!
那根脐带飘在瑶池的水面上,像是一条死去的、肚皮泛白的蟒。
真视神女不愧为至高神女,林守溪全力的一剑虽令她身负重伤,却未能将她杀死。
真视神女回头看向林守溪,声音充满了困惑:
“为……为什么?”
“为什么?”
林守溪转过身,声音中透着讥嘲与寒冷:“你骗死了他,以为还能再骗死我吗?”
真视神女一下沉默了。
她的眼眸的澹彩之华转瞬消失不见,童孔变为了最为纯粹的黑与白。
这是她的童孔,也是李真人口中的‘过去眸’。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真视神女问。
“嗯。”
林守溪手掌虚握,捋过虚空,掌心滑过之处,一柄金色长剑悄然成型。
“当初登上世界树之巅,见到过去之我时,我的心中就有一个困惑——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能够同时存在吗?”林守溪说:“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事,哪怕他对我说的话同样真诚。”
真视神女不言,脸上的微笑澹不可见。
林守溪继续说:“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原来他早就死了……只是,哪怕他早已身死道消,尸体依旧被你支配着。我刚去到那个世界,在巫家参加云真人的测验时,你就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并将那个宿命般的梦境烙印在我的意识里,这些年,你一步步将我指引上了世界树之巅,再以所谓的‘一切真相’为诱饵,将我骗来黄昏之海见你……
神女大人,你的‘过去法’可真是炉火纯青啊,他教你的时候,应是毫无保留了吧?”
真视神女的面颊上已没有了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悲伤。
她无视了林守溪直指的锋刃,摇摇晃晃立起。
“是。”
真视神女望着荒芜的天宫,惨然道:“他至死都是相信我的。”
……
风雪再次卷入灵霄殿。
黄昏停止流动,天地结成冰霜。
这些年间,真视神女一度以为她已骗过自己,已将那段记忆遗忘,但……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很多年前。
她在雪地中行走着,身后的脚印绵延无际。
这里是雪原,抬起头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山峰,群峰的中央,聚拢着比大海更浩瀚的云,它的形状像树。
她没有皮肤,没有头发,没有血肉,仅存的只是骸骨与心脏。
她在雪地里行走,脚上还拖着镣铐,镣铐与脚踝日复一日地摩擦,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磨碎。她只有朦胧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要去哪里,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在雪地中行走,至死方休。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
她本该这样死去,死在这冰雪之间。
那个人却出现了。
他救下了她,斩断了她的镣铐,赦免了她的罪行,罪孽赦免之后,她才得以重新长出血肉与皮肤。
她从骨头变成人耗费了足足二十年。
真正变成人的那天,他解下了覆在她眼睛上的绷带,她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救命恩人。
他白衣黑发,说不尽的俊美,见到他时,她心中别无念头,唯觉温暖。
“你可以叫我九明。”他如此介绍自己,又问:“你的名字呢?”
“我……”
她想了很久,却是难以记清,只说:“我名字里有个真字。”
“那就叫你真儿吧。”九明说。
“好。”
她点了点头,说:“感谢恩人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里,真儿渐渐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来了。
她曾是人族的始祖之一,因为犯下了滔天罪孽,被打入牢狱之中,即将绞死的那天,苍白下达了预言,大地开裂,所有人都化作白骨沉入大地深处,等待未来被唤醒。她身负罪孽,并非苍白信徒,所以她虽然身化白骨,却没有沉入地层的资格。
像她这样的罪人还有很多。
他们大都在不久之后就冻死在了雪原上。
她生前足够强,所以坚持了很久。
当然,如果不是九明救她,死期于她而言,几乎是必然之事。
这个世界已空无一人,他们别无依靠,唯有彼此。许多次,真儿都问过九明的来历,九明手指向天,说:“我来自那里。”
她看着天空,喃喃地问:“那是哪里?”
天空终年飘雪,雪花给不了她想要的回答。
有一天。
九明找来了很多尸体。这些尸体有龙有人,因为冰封的缘故,他们保存得很好。
“你会缝纫吗?”九明问。
“我学过。”真儿回答。
“那你帮我。”
“好。”
那一年里,真儿缝了不计其数的尸体,她的针法精巧,只要给这些东西套上一条薄薄的腰裙,就看不出任何缝合的痕迹。
帮着九明缝完了所有的尸体后,真儿才问:“这些尸体要做什么?”
“骗一个人。”九明说。
“骗谁?”真儿问。
九明不说。
“那你会骗我吗?”真儿又问。
“不会。”九明回答。
又过了很久。
某一天,九明忽然将她叫到身边,说要传她一门法门,这法门是他独一无二的绝技。
“过去法?”
听到绝技的名字,真儿吃了一惊。
“嗯,过去法。”九明说:“将它炼至大成,你就可以改变过去的一切,改变他人,改变自己,甚至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
“这么厉害?那……我能学得会吗?”真儿吃惊。
“一定可以。”九明说:“你曾是人族始祖之一,你若学不会,就没人能学会了。”
“我……”真儿犹豫不决。
“我此去凶险,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你若不学,这一技法可就失传了。”九明说。
“好。”
真儿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她学的很刻苦,甚至有好几次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每次醒来时,她都置身在一个温馨的木屋里,兽皮的毯子裹着她,暖融融的炉子烘着她。
一般来说,九明会坐在窗边看雪。
但这一次,她没看到九明。
她知道,九明走了,去和那个东西决战了。
她将屋子细细地整理了一遍,离开,临走时还锁上了门。
实力已接近神明的她顺利地走上了世界树。
在世界树之巅,在那铜铸王殿里,她看到了大战之后奄奄一息的九明与诛族之剑……九明的计划成功了,终究是他更胜一筹。
“你怎么来了?”九明见到她,难得地露出责备的怒容。
很快,他的怒容就变成了震惊与困惑。
因为真儿的手指抵上了他的眉心。
她不是要给他疗伤,而是要杀他。
“为什么?”九明问。
“我是戴罪之身,我想起来我因何获罪了。”真儿跪坐在九明身边,平静地说:“我是原点之神的信徒。”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九明自嘲地笑。
“我也以为。”真儿说。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吗?”九明问。
“没有。”真儿说:“你待我极好,从未有人待我这样好。”
“那到底是为什么?”九明依旧不解。
“我信仰原点四千年有余,与你相遇却只有短短四十年,若我因你而抛弃原点,那我如何证明我的信仰为真,我对你的爱为真呢?为了证我真心,我必须动手。”真儿说。
“我……听不懂。”九明摇头。
“我也不懂。”
真儿感到心在刺痛,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呢?你应该问我,问我会不会骗你,只要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的啊。”
“我相信你。”九明说。
“你信错了。”真儿说。
九明没再说话,闭上眼,等待死期降临。
他来此只为封印原点,他使命已成,是生是死,他并不在乎。
真儿则握住了诛族之剑。
原点的本体藏在那里。
连续被苍白与九明圣王重创之后,原点已虚弱无比,但它即使如此虚弱,依旧只能被封印,无法被杀死……能消解它的,只有漫长无垠的时间。
“原点大人,随我走吧,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
她的确是人族始祖之一,却并未参与黄昏海的构筑,更不是什么唯一幸存的忠臣——在那样的神战里,人人自危,忠与奸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她将过去法修入了眼眸。
不仅如此,她还修成了‘真’。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真人。
她知道,林守溪拥有荒谬之剑,可以斩破一切谬错之物,但她同样相信,置身黄昏之海中,她的‘真’可以压过林守溪的荒谬之剑的法则。
但她还是被识破了。
“识破我的,是你,还是荒谬之剑呢?”真视神女问。
“我也不知道。”
林守溪摇了摇头,说:“或许,你话语的真假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相不相信。”
“我其实没有想害你,我的确想与你共主天宫,也的确会完成答应你的事……你,应该明白的。”真视神女叹息:“我们本该成为新的冥古之神,就像苍白与原点那样,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并非给世界带来灾难的死敌,我们将是夫妻,和睦共处的夫妻。”
“我不相信。”林守溪冷冷回答。
真视神女露出了茫然的笑。
“你这一剑的确很强,也无愧太阳神之名,但……”
她将手伸出了一侧的瑶池,并从瑶池中抽出了一柄刀,刀似神似妖,刀身一半是清澈池水,一半则是她的鲜血:“但在黄昏海里,我战无不胜。”
林守溪看着那柄染血的剑,问:“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呢?始祖仙师?西王母?真视神女?”
“我应是原点。”真视神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