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提出给卢海留钱。
曾慧便道:“我十天前给你们留了二千,这么快就用完了?”
陈湘香有些不好意思:“我出来时请大家吃了点东西,谢谢大家对我关照,所以钱用完了。”
“都用完了?”曾慧惊讶。
陈湘香默认的低头,知道花钱太大了,所以很心虚。
卢娇皱眉,十天用二千,卢海和嫂子在看所守,当真是比外面的人还舒服了。
九九年物价不高,像宣城公务员,平均工资只有二千多,一个正常家庭的生活开销,不太奢侈的话,一般情况就是五百左右,这里还包括了所有的柴米油盐。
并且还顿顿有猪肉吃。
可他俩在看所守,十天就花二千,这也……
曾慧气的不说话,陈湘香就低着头细弱蚊呤。
“这里东西很贵的,外面四块钱的烟要卖八块,我和卢海没有被人欺负,就是因为老买烟给他们抽。”
“就算八块,也不至于买两千块吧?”曾慧忍不住问。
“那种便宜烟他们看不,卢海也是没办法,才买了二十块一包的,里面人又多,一天最少要买五包烟才够发,还有卢海自己也要抽。”
五包?一包二十,那一天就是一百了,十天一千块的烟钱啊?
这个还不包括卢海的烟钱。
卢娇嘴角轻抽。
“除了烟,他们还要槟榔、面包和饼干,如果不给就要打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想省钱都省不了。”陈湘香很委屈。
卢娇真想说,没钱还坐不了牢了,那些家里穷的,岂不是天天都要挨打?狱警难道还支持这种做法不成?
分明就是别人看你有钱,所以故意往死里压榨罢了,狱警看你要当冤大头,还能说什么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一开始就不给,最多挨两回打,就没人再盯着你,人性不都是如此么。
曾慧心疼的吸了好几口气。
“他就要去阮江,这些钱能带过去吗?”
陈湘香知道妈妈是答应了,赶紧飞快道:“能的,会算好帐一起带走。”
曾慧咬着牙就要去留钱,卢娇一忍再忍。
“妈,您别再留钱了,要不然就是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的。”
曾慧瞪她:“你别管,带你嫂子去外面等我。”
卢娇不让。
“妈,您听我说,咱们宣城看守所人还算少的,但阮江是大监狱,那里的人更多,也更鱼龙混杂,您若总给哥哥留钱,那些人就会一直盯着哥哥,哥哥给了甲好处,那乙呢?丙呢?丁呢?别人都会要的,难不成您要拿钱养一个监狱的人,只为了让哥哥不挨打吗?”
曾慧不听,推开她就骂:“你懂什么,那是你哥,你亲哥,你忍心看他在里面挨人打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宁愿钱吃亏,也不愿人吃亏,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不是这样想的啊,卢娇咬唇。
“妈,哥哥进这个地方是来受教训的,只有受过罪吃过苦,才会对这里有畏惧,以后出来也不会再想回去,但如果他在里面过得比外面的人还舒服,一旦失去了敬畏,他就会觉得,二进宫也好,三进宫也好,都无所谓了呀。”
“你这么说,就是盼着你哥在里面挨打受罪是吗?还盼着他二进宫,三进宫?”
曾慧怒了,怒的五官狰狞。
卢娇硬着头皮:“我没有盼着他挨打受罪,但他自己酿的苦果,他是要自己吃,只要您不再给钱,那里人知道哥哥没有油水,就不会他过不去,您好好想想,是不是这理?”
一个没钱的穷鬼,谁还会老盯着不放?
更何况监狱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那些厉害牢头,把时间用在人傻钱多的人身不香吗?
“你懂什么理,他在里面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罪你知道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痛,以为自己赚了几个钱,连我做什么你也要来管,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只需要记住,那是你哥,你亲哥。”
曾慧一把甩开卢娇,气冲冲的就去留钱了。
卢娇踉跄的差点摔倒,还好有个狱警路过扶了她一把。
那人劝她:“天下父母心,你还小就别管你妈妈的想法了。”
狱警摇了摇头,这个世从不缺溺爱的家长和家属,能有什么办法?
卢娇沮丧,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陈湘香走了过来:“我和你哥在里面是真的不容易,你不应该说那些话,会伤妈妈的心,也会伤你哥的心。”
卢娇转头看她:“你们不容易?那是谁要你们进去的?是爸爸逼你们,还是妈妈逼你们?你们只觉得自己不容易,那外面的人有多不容易,你们想过吗?”
因为卢海犯法,爸爸气的脑溢血当场抢救无效。
从此以后家庭重担,生活重担,全要压在妈妈身,这些不易向谁说?
陈湘香没想到卢娇会发火,在她印象里,卢娇向来胆小怕事,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才几个月,她竟然牙尖嘴利了。
“你?”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没错,我是变了,因为哥哥和你的事,让家里一团糟,爸爸没了,能支撑起这个家的只剩妈妈。”
“感情牌我不说,我只给你算一笔帐,爸爸丧葬费两万,国家给了五万,五减二,只剩三,给你们请律师,托关系这些都不说,只说死者家的赔偿,人家开口十万,最后协调给了五万,五减三,这是负两万了吧?”
这个帐陈湘香心里有数,她还没进去时,就听妈妈和舅舅说过。
“可妈不是说,她和爸爸攒了些钱吗?”
“是啊,以前是攒了一些,你前年嫁进来,给你家的彩礼,酒席,这个钱你知道多少吗?”
卢娇心里清楚的很,陈湘香也知道,她嫁给卢海,曾慧拿了三万八彩礼,办了三十桌酒席,乱七八糟,一共花了八万。
也就是说,那八万是爸妈半辈子的积蓄,差不多已经全花光。
看陈湘香不出声,卢娇就笑。
“积蓄花光了对吧?就这两年,妈妈能攒多少积蓄?我现在告诉你,花出去的负两万,还是妈妈找舅舅借的。”
“妈妈现在根本没钱了,懂吗?之前你打电话回来,说只要八万就能减刑,这个钱也是拿不出来的,当然了,如果真靠谱,妈妈也打算去借,可借完之后呢?要不要还?如果还不,会发生什么?”
卢娇把问题一抛,陈湘香傻了眼,她是为人妻没错,可她没管过家,不知道要怎么当家,怎么过日子,就连钱要怎么计划着花,她通通不懂。
但她不傻,她听卢娇的意思,家里没钱了。
“我还在学,妈妈工资有多少?一个月二千三,还欠着舅舅的钱没还,你们一个月还要二千,你告诉我,要妈妈从那里去变钱?”
卢娇红了眼,忍不住鼻子发酸的抬头望天。
“你只说你们不容易,但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省点钱给你们,每天都在省吃俭用?从你进去开始,家里一个星期才买一斤肉,几乎每天都是豆腐和青菜,前段时间换季,妈妈感冒,连药都舍不得买,就自己熬了一锅姜葱茶,硬是扛了四,五天才好,这种艰辛你懂吗?你觉得容易吗?”
陈湘香看她哭,终于知道自己和卢海过份了,顿时眼泪双流。
“对不起,我也不想犯法,我也不想进这个地方,我也不想给家里添这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要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这个世界,人们永远只看光鲜一面,而从不去了解光鲜背后,是多么的千疮百孔和苦苦挣扎。
所有的不知道,只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