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鸿光抬头,沉声说道:“各营军职调配岂是为父想调就能调的?”
他说到底也就一偏将而已,职责乃辅助主将,而且就算是赵离忧这样独当一面的将领,也只能管自己麾下调配,插手别营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陶治有些不乐意了,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阿爹,你与高将军求个情,不就成了!”
陶鸿光一听这话脸一板,冷声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军营又不是自家,哪容你如此胡作非为?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陶鸿光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恨铁不成钢的劈头盖脸训斥一顿,最后呵斥一声:“孽子!还不回去?!”
陶鸿光说完,一甩衣袖,匆匆走了。
留下陶治恨得咬牙切齿,凭什么那姓赵的就可以,他就不成,他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赵离忧提升为将,身边配亲卫百余名,陶鸿光还特地去向高邵将军跟前求了情,请高邵出手,给挑选了最精锐的营兵。
到自己这,他却连说一句都不肯,自己还是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了?!自从赵离忧出现之后,他就知道了他爹有多偏心!
怨恨在胸中滋生着,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了,他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狮子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扭曲的格外地可怖。
狠狠踹了几下桌腿,脚趾处传来一阵钝痛,他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咆哮起来,脸色涨红,拳头在桌上捶得”劈里啪啦”作响,才忿忿离开。
忽然一阵秋风起,寒冷过后胸臆间怒火未曾有丝毫褪去,反而更加,他的神色更加难看,眼睛里燃烧着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突突跳动。
想起母亲前些日子来岗县时,才私下告诫他的话:“需多和你父亲开口,别让陶家的人脉好处都给那个姓赵的捞完了去。”
陶鸿光苦心经营的人脉、关系这些东西,用了一分就会少一分的。
向高邵将军求情,哪能常去?这些最优质的资源都必须使在刀刃上,人情用了,就没了。
赵离忧从校场选拔到提升为将,这前前后后,都用了多少人情?这些东西都被新照的用了,他这个正牌的儿子用什么?他不得不急!
可他父亲的心,只有他那外甥!
陶治的胸膛里像一锅开水那么沸腾,心火冲头,太阳窝突突地跳,那姓赵的为何要来?本来他是的嫡子,这些资源人脉将来都是他的!
现在都被姓赵的捞了去了,让他怎么办?!
陶治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营区,眼前一排又矮又窄的低阶军官营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赵离忧那亲卫簇拥的敞亮大帐,心里更是怨恨久久难消。
他别说亲卫,他连个撩帘燃灯的人都没有,帐内昏沉沉的,他一甩门帘大步入内。
“回来了?”
黑暗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陶治猛一抬头,只见案侧有一个人影看过来,陶治登时吓的一个趔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细细打量才发现来人是谁,这才缓了一口气,说道:“……申伯父,你来了怎么不点灯?”
那人有几分无语的说:“你帐内灯油烧尽了也不让人添,我刚吩咐了。”
灯油后脚就送来了,灯点起来后,帐内终于亮了起来,陶治这才拱手道:“拜见申伯父。”
此人叫申松,正是陶治的未来岳父大人。
陶治和申松长女定亲已经有两年,就等着明年开春就迎新妇进门,两人关系十分之亲密。
申松见陶治脸色十分难看,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申松刚从添灯油的小兵那得知陶治去他爹帐内了,见他情绪低落,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眸光微闪,问道:“又是因为你那赵家表兄弟?”
这事陶治抱怨过不止一次,如今被申松这么一问,本就心头萦绕的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愤就好像开了闸一般,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陶治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是他爹呢,心心念念都是那小子,我苦苦哀求都不应。也不知道他给我爹喝了什么迷魂汤?!”
神色阴郁,目眦欲裂,脸上因愤怒和怨恨而扭曲的皱纹巴巴的。
申松盯了他半晌,忽然靠近他,低声:“既然如此,不妨就将他除去。”
他做出一个灭口的手势动作,脸上倒是没有多少表情。
陶治骤听此话一惊,随即大喜,忙回头双眼放光的看着申松,询问道:“申伯父?你有法子?!”
申松也是偏将,虽然管的只是军需,但也是从军多年的人,人脉自然是有的。
陶治激动的手足无措,低声急问道:“申伯父,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
申松又盯了他一会,才凑近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大军明日入夜将倾巢而出,按计划奇袭北戎,北戎已得报,正在备战。”
榆谷军动作不小,北戎的哨报和细作自然不少,本来也没打算能瞒得过的,奇袭也只不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各凭本事。
申松此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陶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在意,只专心的听申松说除去赵离忧的法子。
申松用极小的声音,耳语道:“若得了行军路线图,送去北戎,让北戎兵提前设下必死埋伏圈,他定有去无回。”
什么?行军路线图?!送去北戎?!
陶治惊骇无比,险些惊呼出声,却被早有准备的申松伸手及时捂住他的嘴,陶治立即回头望去:“……申伯父你?”通敌卖国?!
陶治一脸惊悚,嘴被捂住,声音含糊不清,但这意思两人都懂的。
申松倒是丝毫不怕,无所畏惧的说:“你放心,那边会不知晓我的身份。”
陶治狂跳的心这才缓和了些,可细想过后他又摇头,若榆谷军大败甚至覆没,那他岂不是也完了?
申松自然知道他的顾忌,便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只是行军路线而已,问题不大。像昨日高大公子贪功冒进,他那支损兵折将,不也是没事。”
陶治一想,安心了一些,也是。
申松附在他耳边,轻语道:“就一万多的一小支分兵,我们即得了钱财,又除了那个姓赵的,何乐而不为?”
“可,可我们哪有行军路线图?”
“我们是没有,你爹不是有吗?”
陶鸿光是高邵手底下的偏将,他这人上阵冲锋一般,全军总行军路线图他未必有,但高邵所领的分兵总图,他肯定有沾手。
“你去你爹帐内找一找,若找到了,就描一张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申松半张侧脸隐在阴影内,语带蛊惑:“如此,必能除了那姓赵的小子,一劳永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想好了!”
陶治粗重的呼吸像黑夜里振奋的野兽,恨不得当场除掉赵离忧,以泄心头之恨!
申松垂眸看着见他已然心动,这才无声将藏在袖中的短匕收了起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陶治的肩,沉声说道:“你仔细想想,若想通了,今夜就得将东西给我。”
申松说完就走了,独留陶治一人在帐内,他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久久不动。
直到油灯发出几声轻响,他才骤然回神。
腾的一下站起,此时已经夜深了,若要动手,需立即动身,否则就不保险了。
一阵冷冷夜风灌入帐内,桌案上油灯的火忽明忽暗,又一阵微凉夜风刮过,那灯火虚晃了两下,随风高低乱窜,显得帐内越发简陋,狭小。
陶治神色莫测蓦地抬脚,往帐外而去。
脚步刚开始有些慢,到后面就快了,匆匆往陶鸿光营帐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他问帐外亲卫:“我阿爹呢?”
“陶副将去了高邵将军处,还未回。”
“还未回吗?”
陶治蹙了蹙眉,眼底露出一抹欣喜,故作淡定无奈道:“罢了,我进去等吧。”
说完,他撩帘入内。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亲卫也未曾阻。
入账后,陶治没敢立刻去翻找,而是先坐着听了一会外头动静,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站起迅速翻找。
帐内灯火通明,因此倒是让陶治方便寻找了。
帐内布置很简单,只是他翻遍桌案和左右书架,仍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在内帐?内帐乃起居之地,布置更简单,没有什么地方放的,应该不会。
那就是……暗格。
这等机密的东西,自然随意放置在外,唯恐细作盗取也应该仔细放好的。
陶治到底是陶鸿光的亲儿子,长在身边二十年,对父亲的起居习惯很熟悉,来回扫视帐内摆设,试了几个位置,到了屏风底座下发现一个隐蔽的地方是空心的。
他登时一喜,手试探一阵,一声轻响,底座弹出一个很窄小的木屉,里头叠放着一张羊皮纸。
打开一看,大喜,果然是左路行军总路线图。
陶治心脏怦怦狂跳,但动作一点不敢慢,急忙铺纸蘸墨,按着地图描绘着。
只在重要的地点粗描,这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他就描好了。
将原图折叠好放回去,也顾不上晾干,匆匆折叠塞进怀里。
仔细检查,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他待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调整一下面部表情装作极不耐烦的一甩帐帘,对帐外的亲卫说道:“和我爹说,我来过。”
边说边大步离去,很快转了一个弯,将灯火通明的大帐抛在身后。
陶治这才大松一口气,当下也不迟疑,匆匆忙忙大步回了自己帐篷。
吩咐巡逻士兵不得入内后,他掏出描好的图,打开细细看过后,又想了想,然后将标了赵离忧行军路线的那一小部分撕下,其余的多一点都不给。
剩下的一大块,他根本就没描,也是为了图快,而且也为了防申松,揣上那一小块,匆匆出门去了。
去了申松营帐,将那小块交给他。
申松一拍他的肩膀,大笑一声,低声道:“贤侄放心,他必死无疑!”
“得到钱财,到时分你一半。”
钱财不钱财的陶治并不是很在意,能干脆利落拔除赵离忧这个眼钉肉刺,才是他最重视的。
好在,他很快就要消失了!
陶治心里就好像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样,回自己帐的路上心情不错的哼着小曲,半路上,他碰上巡营回来的赵离忧。
赵离忧一身玄黑铁甲,身后亲卫高举火杖,火光映照铁甲泛着幽冷寒光,衬得他面色冷峻,挺拔的脊梁,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叱咤风云的无双气势。
若是平日,陶治必然是又嫉又恨,只是今夜,他一刹那的嫉恨后,瞬间转为畅快。
明日过后,你还有命活?
哼!
陶治看了赵离忧一眼,也不打招呼,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赵离忧心里疑惑,这陶治看起来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于是,问齐和颂:“这两日,陶治有什么动静?”
盈珠说的话,他一向都放在心上的,因此便让齐和颂命人留心一下这个陶治。
齐家树大根深,齐和颂的人陶治也陌生,正好能用。
齐和颂想了想便说:“也没什么异常的。”
他想了想:“若要说不一样的,就是这两天和他那位未来岳父申松多走动了几回吧?”
“申松?”
和未来岳父多来往两次,其实也并不稀奇,陶治平时就和申松走得近。
不过赵离忧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对旁人情绪尤其敏锐,他察觉到陶治方才的目光一种异样的冷意。
可再怎么盯也没有办法得知陶治和人说了什么。
莫非,他真想?赵离忧冷冷一哼。
齐和颂说:“就他这么点人手,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留神些就是了。”
说的也是,立了片刻后,一行人转身回去。
赵离忧回到营帐,陶鸿光后脚也到了,却原来是公务,高邵将军有一些话嘱咐诸将。
说完正事,舅甥闲聊几句,陶鸿光差不多要起身走了,赵离忧忽问:“想要问问舅舅。”
“哦?说来就是。”
“军人事复杂,若有人嫉恨我,想要对我不利,当如何?”
陶鸿光脸色一冷:“自当尽力还击,先下手为强!”
赵离忧点头,沉声说道:“谢舅舅教诲。”
赵离忧是个聪敏的,陶鸿光也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赶去下一处。
赵离忧送出帐,目送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视线。
申松在陶治离去,他拿住他送来的图纸,也不动只静静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提着食盒的亲卫来到帐前,搁下食盒打开,却先不忙摆膳食,而是从取出一个一大块皱皱巴巴的碎纸。
“主子,都在这了。”
碎纸打开,赫然竟是刚才陶治扔了的路线图其他部分。
“很好。”
申松也露出欣喜之色,碎些没关系,还有一天时间,肯定能拼上。
此次必能一举大败并重创榆谷军,说不得,他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到族里。
想他这二十年来,小心翼翼隐藏,一点点往上爬,他如今已是榆谷军内细作军职最高的,负责榆谷暗地里的一切大小事务。
说的是只想得些钱财,自然是哄骗陶治的,实际申松的图谋比他想象大多了。
“立即送出去,切忌小心,不得有差池!”
申松小心碎纸交到亲卫手里,对方郑重应了,小心翼翼放回食盒。
申松又问道:“陶治那边,没露痕迹吧?”
“主子放心,没有。”
“好,去吧,小心些。”
“是。”
深夜,一封紧急暗报送回北戎大营。
直接惊动了大部落长于建,他披了衣裳冲出,一看,大喜,立即命人连夜拼凑。
帐内灯火通明,天蒙蒙亮时,路线图终于被拼出来,并重新描画。
于建领着一众心腹和大将,仔细揣度推敲,最后断言,这路线图是真的。
于建高兴的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有了这路线图,他们胜券在握!
虽这只是四路分兵之一的路线图,但一旦全歼左路,必让敌军震惊措手不及,只要提前布置妥当,趁此大乱,必能彻底大败这十二万榆谷军!
榆谷大营的守军也就剩几万而已,乘胜追击,若顺利到时整个义安都会落到他手里!
江门砀县这么地都将是他囊中之物,于建陡然一收大笑,盯住新得那张行军路线图。
这一切的关键,这一切的起点,就在于高邵所领的这一支左路分兵。
必须全灭!
他斜着眼睛瞟了路线图,揣度良久,最后在路线图上连点了三下,“石堡,洮奉,还有荥丰西二十里这处山坳。”
这三个点加在一起,就联动了整支左路分兵。
他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将月前备的火油都拿出来,全部押上!”
攒这批火油不易,不动声息运输更难,如今,却终于要派上大用场。
翌日午后开始,两军养精储锐,到了天色将黑时,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朱琛坐镇后方,先朝高邵拱了拱手,而后道:“愿诸位将军旗开得胜。”
高邵点头,一挥手下令,“进军!”
他率先打马,大将紧随其后,出了城门,立即分开往四个方向,迅速没入沉沉夜色。
高邵正率左路分兵往西南方向急行军,沟壑纵横,重峦叠嶂,并不适宜大支急行军,奔出没多久,左路军又按照原定计划,再次分成支。
赵离忧领着是第四支,马蹄声疾疾,军靴声急速,他传令:“全速进军,直奔洮奉!”
高邵亲领第一支一万八千人,提刀打马,当先而行,陶鸿光、周胜等偏将副将紧随其后。
疾奔了两个时辰,已深入敌对双方的势力交错的腹地,再往前方不到十里,就是他这支军队的目的地。
他和麾下冯金正要夹击应战而来的北戎一大支分兵。
正当他下令减速缓行,以最小动静逼近之时,哨报突然而至。
“报!”
哨马疾奔而来,未到近前,哨兵带急的声音传来:“禀将军,冯将军一支突然失去踪迹,末将等遍寻不见!”
“你说什么?!”
高邵悚然一惊:“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
战时联系,依靠的都是哨马传令兵,这样大型的分兵作战,哨马更是极多且来往频繁。
一直都好好的,只是这一趟跑过去,冯金一支八千兵马突然就消去的踪迹,左右打马,都寻不见,这哨兵急忙飞马回报。
急急忙忙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大小诸将大惊失色,高邵急问:“其余哨马呢?冯金的哨马有没有,赶紧带上来!”
立即下令停止进军,急急去寻哨骑。
这么一寻,不但冯金一方的哨马一骑不见,就连他底下的哨马都消失了许多,只回来了三两拨。
高邵大惊失色,赶紧下令:“赶紧的,周胜!你亲自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即想到其余四支分兵,赶紧再下令,增遣哨骑去联系。
副将周胜等人领命,匆匆率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