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聆听，果然有细微的水流声隐隐入耳。

循声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水流。只见地面横着一块青色的大岩石，像天然搭建的露台一样。

苏离歌围着岩石仔细搜寻，才发现泉眼的位置非常隐蔽刁钻，藏在岩石底下后侧的一个小角落里，四周长满了茂密的杂草灌木。

拨开草叶的遮挡处，方才露出了一角小小的水洼。

浅浅的水洼中间可以看到有山泉从泉眼中“咕咚咕咚”地汩汩冒出，溢出一条细流，在杂草间拐了个弯就消失了。

苏离歌在小水洼边蹲下来，掬起一捧清泉喝了，入口清冽甘甜，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喝几口。

“柳贵妃的皮肤之所以远胜常人，就是因为临江城的水好。”李钰负手站着水洼边说道。

“其实她并没有费多少心保养，因为她从小喝的就是这里的山泉水。他们一家人，喝的也都是这里的水，所以一样的肤白娇嫩......”

听到这里，苏离歌突然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你想做什么？”

“这里的山泉首先会被引流至县衙，然后汇入临江。此刻，厉王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必然会将柳家宗族的所有人都保护在县衙，所以只要我此刻往水中投毒，那么柳家人大部分是跑不掉的。”

“而柳家出事，届时临江城会大乱，我们也能趁乱顺利出城。既能复仇，又能脱身，如此完美的计划，你该不会反对吧？”

他的声音如山泉青石，冰凉到没有任何温度。

苏离歌深吸了一口气，她听见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所以，从在林子里放了信号烟开始，你就已经想好了要灭柳家满门？”

啊，不，应该比那时还早！泉眼的位置如此隐蔽，如果不是事先就查找好，怎可能第一次进山就轻易碰到。

放信号，不易容，也都是为了让厉王的人发现他们进城，好聚集柳家的人集中保护。

三年未见，他竟然思虑如此缜密了。苏离歌既感到欣慰，又不由得伤感。

“你有没有想过？山泉是活的！你在水源处下毒，山下临水而居的百姓都会中毒。就算泉水汇入临江时已经稀释，城中的百姓也还是会有中毒的危险。你这样做，杀的不仅是柳家人，更会殃及无辜！”

苏离歌不希望李钰因为报仇，堕入无底深渊。人最难面对的不是仇恨，而是自己的良知。

一时泄愤或许痛快了，但回过头焉知自己不会后悔，不会因此受折磨？

“无辜？”

李钰冷笑着，拿出一个药瓶，俯视着山脚下的城郭，眯着眼道。

“在我看来，这座城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它已经不是大唐的王土了！它是柳家的城池，上至县令，下到平民，不管人还是物都是柳家的。他们所有人，都依附柳家生活，听从柳家号令！”

“就因为他们活在柳家的标签之下，就要被滥杀吗？”苏离歌的三观不允许她视而不见，她想要说服他。“你复仇心切，我能理解。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怎能滥杀无辜呢！”

“皇帝害死我母后、皇兄，灭我母族，一场异象之祸，又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不无辜？

谢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那些依附谢家生存的人，又被屠杀了多少？他们不无辜吗？

既然他们可以残忍的杀害无辜，我为什么不可以？他能杀尽我的亲族，我为什么不能屠尽他们的城池来祭我心头之恨？！”

李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角微微发红，周身戾气缠绕，仿若腾起了熊熊的黑色烈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温柔善良的三皇子真的不在了吗？

“他作恶你也作恶，那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就该忍？该退让吗？”

“苏离歌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可以作恶，我却不行？别和我说什么良善之人可登极乐，作恶之人就会下地狱这种话。从我杀第一个人开始，我就不怕地狱了......地狱再深不过十八层，大不了永世不得轮回。只要我能为我母族报仇！而你，现在是要阻止我吗？”

李钰垂下眸，暗沉的眸中夹杂着几道看不清楚的神色。

他告诉自己，永远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可如果他们的观念信仰南辕北辙，那这个永远就是个笑话罢了！

他光明如朗朗日月，眼里揉不得沙子。他黑暗似幽幽深谷，满心都是杀戮之念！

所以他真的很想知道，当观念相驳时，苏离歌究竟会坚持正义，还是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至于那些大道理，他才不要听！

李钰的话让苏离歌陷入久久的沉默。

地狱最深不过十八层么？

做人一定要做好人吗？不能做坏人？

为什么敌人就可以残忍恶毒？他不可以？

这些问题，她回答不上来。

这个世界，好像也从来也没有什么规定，叫人一定要从善。

反倒是，圣人都说过，以德抱怨，何以报德？

所以......她要用什么来说服李钰，用什么来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