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九小寒才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堆干燥而厚实的蒲草上，周围阴风瑟瑟的，从这间破旧不堪的小观音庙的各个角落里漏进来，真真切切的。

九小寒他终于能够确定，这里不再是自己的幻境了。

他又回忆起先前梦境里的“天”字号客房的装潢，他躺在床榻上，曾经大致上环视过一圈那间房里的各种摆设，内饰装点得甚为考究。

这时，他心中暗叹了一下，心想道：对吗，这才是对的！我一个刚刚出山的小修士，哪里有多少盘缠啊？！就算是把自己卖上个十回八回的，也住不起那么豪华的驿站客房啊？荒郊破庙，才和我的身份，更搭啊！

而且，还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上盖着的，正然那件气味和材质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狼皮大氅，也不知道眼前的那个狼少年究竟是何时将其捡了回来。

再或者，狼少年就根本没有弄丢这件大氅——九小寒以为的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场景，很可能，只是他自己在几重梦境中想象出来的。

九小寒耸了耸弧线优美的鼻尖，尽管，黑狼皮大氅的外面看起来的确是又脏又臭的，衬里却相对干净，还隐隐地带着那少年独特的那阵体香，贴在九小寒的却着实暖和得很。

中间空地上，早已依稀熄灭的柴火堆还时不时会劈啪作响。隔着火堆、距离门口最近的梁柱下，依靠着的身影，正是九小寒救下的那位狼少年。

只见，那衣着单薄的狼少年，蓬头垢面的，似乎比在先前那狼窝里的模样还要更加狼狈虚弱。他紧抱着双臂，双目微闭，心口和腹部的衣服满是浸染着、而已经差不多干涩了的大片血渍。他身后的红漆梁柱已经落漆干裂了，门外的寒冬北风夹带着些许的碎雪吹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身上和头发上。

这景象，着实让九小寒的心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刺透了一下，疼得跟什么似的，心道说：好可怜啊！那野黑狼崽儿，他该不会被冻得死掉了吧？

正当九小寒动了动、想要准备起身过去看看他时，狼少年就好像是随时随地能够听到九小寒的心声似的，就算是他的眼睛并未睁开，嘴角却动了又动，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醒了吗？”

九小寒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就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狼少年如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面带惊喜地，已经从破庙外面的屋檐下端进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段喂药的幻景儿，怎么都翻不过去篇儿了，是吗？”九小寒嗅了一下周围的冷空，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冻得冰凉冰凉的鼻子，随着蜷紧了的身板，一齐又缩进那条黑狼皮大氅里。

“你中了黑狼牙齿和口水的寒毒……”狼少年手持一把断了手柄的破青花瓷汤匙，靠近唇边一点点地吹着。

“中毒？没事儿……”九小寒整个人都蒙在大氅之下，发出来的声音也显得闷闷沉沉的，“不是！是那药，闻得太苦了！我可喝不下去！你快拿走吧，拿走！”

然而，对于嗅觉异常敏锐的九小寒来说，中毒并不算最可怕的，他天生最不喜欢闻的、最难以入鼻入口也就是药汤味。

哪怕是躲在黑狼皮大氅里，九小寒也用手指紧紧地掐住自己的鼻孔，生怕再闻到一丁点儿的药味。

“我还真没见过，有谁能在中了黑狼寒毒之后，如此轻轻松松的呢？！赶紧起来，喝了这碗祛毒药，24个时辰之内，你体中的余毒，就会自然排出体外了。”狼少年轻轻地掀开黑狼皮大氅的一角，试图劝说九小寒把药喝光，“否则……”

平日里，在清心观静修之时，师父无为子道人为了避开九小寒，硬生生让徒弟们将观中的炼丹炉和草药之类的，搬到了后山去。而且，师父每次给“小十三”用以提升修为的清心丸，都是特别炼制的，和给其他徒弟的都不一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父实在是太过于宠溺“小十三”了。

然而，只有，十七师弟悟彦才会当着九小寒的面儿，不管不顾地吐槽说，师父唯独对他这个“十三”师兄实在太好了，很是让他羡慕跟嫉妒！

九小寒从小就伴在师父无为子的身旁修行，然而，除了心窝处和袖口里的道符、以及腰间那一柄软剑之外，似乎，师父好像没有送过自己什么佩饰。

想到这里，想到了十七师弟他的左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挂着一条特殊藤制的细手链，忽然有点难过。

这手链，是在两年前九小寒“生辰”的时候——也就是九小寒被师父捡回清心观的每年纪念日，悟彦亲自攀岩采摘、亲手编制，送给九小寒当生辰礼物的。那一年，九小寒十八岁，悟彦十六岁……

这种藤条是清心观后山所独有的，被称为“仙柳藤”，它们和“捆妖藤”正好相反，常年生长在最陡峭、最隐蔽的山崖石壁缝隙中，颜色枯黄或泛黑，远看着总像是枯死来了一般，质地坚硬无比，甚至能将石头勒出很深的痕迹来。然而，只要被动物或者人一靠近，“仙柳藤”就会变得鲜绿而柔软，像春天刚刚发芽的柳枝一般。

当时，悟彦只是说……诶，悟彦当时和自己说过什么话来着？怎么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呢？

九小寒的脑壳，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大氅之下的九小寒开小差儿的回忆思绪，被一旁的狼少年打断了：“我检查过你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深得很，虽然暂时还不至于致命。但是，如果，你不及时服药的话，一旦狼毒入脑入髓，就会让你的意识发生错乱，可能你还会看到、听到、感受到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什么？”听到了狼少年刚刚说出的那“虚无缥缈”四个字的时候，九小寒暗暗一惊。

狼少年一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一手端着药碗，半蹲半跪在自己的大氅边上。这一次伤处的愈合速度，要比他料想得慢了一些。或许是这场早到了一个月的暴风雪极端恶劣天气有关，也可能……是与这位将自己“救”出狼窝的“小恩人”有关吧？！

噩梦初醒不久时，寒毒侵体先未知，怎奈相逢皆因果，不识故人谁更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