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午后,寺院中一片苍茫的暗白色。极远处的夕阳,正在慢慢下落到清心山峦之中。
子玉知道,九小寒的视力,只有在晚上才会恢复,所以,他陪着九小寒一直等到了申时,才开始张罗着要出门。
九小寒透过眼前轻薄的面纱看到,不知从哪里淘换出来了一件土灰色的破僧服套在了身上的子玉,终于慢吞吞地走出了寺庙的大门外。
一改初见这几日的蓬头垢面、一身血渍,这狼少年倒着实把即将要出门的自己从里到外、清清澈澈地好好整理了一番。
原本一头脏兮兮、乱糟糟的乌黑长发,也被他打理干净、高高束成了一个发髻,整个人变更先得英俊挺拔了许多。
只是,尽管那件灰色僧服的质地,要比他先前那身薄衣暖和厚实得多,却始终还是能够看出来最里面他孱弱瘦高的骨骼。
“要做和尚的,不都得先斩去三千烦恼丝吗?”九小寒打趣着问道,一边跟随着子玉的步伐,走了起来。
子玉淡淡地应了一句:“谁告诉你,我要当和尚了?我才十七,连媳妇儿还没娶呢!”
说着,只见他又从僧袍怀中摸出了两个刚刚摘下的黑灯笼果,冷不防地从空中抛向了九小寒:“接着!”
“你才十七,就惦记起这事儿了?”九小寒身手敏捷、接了个正着,直接放入口中,再一次甜到心窝里了,见子玉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便转而问道,“子玉,你好像特别喜欢吃这个啊?!”
“我小时候总是体弱多病的、动不动就受伤,便养成了个好习惯。良药虽苦,但是,总会让自己找到些比药甜的东西,以打赏自己,又多活了几天!”
望着那少年苦涩的微笑,九小寒真的难以想象,对于过去的十七年,这孩子到底是以怎样顽强的意念力、才能熬过来的?
与子玉相比,自己在清心观的日子,简直可谓是养尊处优、暴殄天物的“过度奢侈”,“何其幸哉”啊!
大致在树林里走了半个多时辰,就来到了一片一马平川的空地上,远远地望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坐落在他们二人的正前方。
“咱们得快点儿了……平日里,酉时末、戌时初,就要关城门了!”子玉催促了一句道。
其实,若不是顾及着子玉身上的那些新伤加旧伤的情况,以九小寒的脚力,从观音寺到这里,他一个人走起来的话,可能都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
在九小寒看来,子玉总是说“没事没事”,可能只是以免他担心,罢了。殊不知,这一次,九小寒是真的想多了。
如果,他现在就扯开子玉的衣袍、再检查一下对方伤势的话,一定会叹为观止、惊讶得合不拢嘴的。
九小寒只顾着一门心思想要进城,其实并非单纯地只为了要请子玉吃饭,更多的目的,他是惦记着,赶紧到城里替师父寻访名医、求取奇药。
与这“野狼崽”子玉同行,其一是确实可怜这少年,其二是想着子玉四处流浪、定是对这周围的地界十分熟悉,搭个伴儿,既可以相互帮衬、又可以省去不少弯路,倒也是一举多得了。
正当他们准备动身朝着“义安郡”城门赶过去的时候,却只听到身后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惨叫,两个侍卫打扮、相互搀扶着、浑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逃了出来。
“三弟,别管我了!赶快去搬救兵!”伤势极重的那一个,体力不支,瘫软在另一个地怀中,只见他用血染的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密”字令牌,塞到对方手里,“再迟些的话,小郡王恐将命不久矣……”
小郡王?
九小寒浑身一激灵,来了精神头,赶紧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命不久矣?
皇甫翊却嘴角微微上翘,神不知鬼不觉地冷笑了一下,但,这暗自的笑意,随着微微一阵林间的夜风便,转瞬即逝了。
“大哥!大哥!”伤势较轻的这位男侍卫,泪水一涌而出,和着脸上的血痕,原本的面容早已经模糊不清了。
“速速去清心山请无为子道人前来!只有小郡王活,咱们全家才能活……”言罢,手落,人已去矣。
那“三弟”一只手紧紧地搂抱着“大哥”的尸身,额头贴着额头,泣不成声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紧了那枚“密”字令牌。
九小寒和子玉在不远处的大树后观望着这边的动静,两个人都居然异常的冷静——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冷”。
“他们说的小郡王,是何许人?身份显贵得很吗?”九小寒和子玉的身体靠得很近,低声地耳语道。
“应该是……义安郡城主皇甫若舟的三公子、皇甫旭……”很显然,此刻身为“子玉”的皇甫翊并不想提起这两个人名。
只是由于他的声音太小了,九小寒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这一点上语气的微弱变化。
反倒是一听到说“城主”二字,九小寒那对蓝色眸子,便顿时亮了起来,当然,也和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无关系:想来,那人必定是官大权重之辈,若能救了他的儿子,作为回报的话,对方应该会答应帮助九小寒寻医问药的吧?
打定这个主意之后,九小寒便想要跨步上前,却被身旁的子玉一把拉住:“诶!你……你干什么去?”
“你刚刚没听到,他们要去清心山请我师父!”
“无为子?”
“对啊!可是,现在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师父生了重病,要不然,妖界又要趁机作乱了!”
“怎么证明?”皇甫翊打量着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竟看不出来九小寒身上有半点儿像无为子徒弟的架势。
“证……证明什么?”九小寒被子玉问得有点呆住了,“要不然,等找到治我师父病的药,我带你回清心观!”
“到那时,就已经晚了!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是无为子货真价实的徒弟!”
“啊!这……怎么证明呢?!”九小寒突然灵机一动,展眉舒心了,在最贴身的里衬中将那枚从十七师弟悟彦那里偷出来的“猎妖卫”金边铜制的腰牌亮了出来,“这个,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