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让这一世身为九小寒的蓝净初知道,此时已经转生身为皇甫翊、也就是被九小寒声声唤作是“小野狼崽”跟“子玉弟弟”的离勿,竟是这般所想的;恐怕,蓝净初对离勿的恨意和厌恶,只会再更多加上一层“多此一举”的嫌弃和拒绝吧。
他蓝净初跟那位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离勿仙君之间的恩怨情仇,怎么可能是他离勿单方面想还、还想怎么还就怎么还,便能随随便便地轻易了结的呢?
幸好,眼下的此刻,九小寒被师父无为子封印了八世的前尘记忆,如今还没有彻底找回来。
当下的九小寒,他只知道,自己是个零等级、初出庐、偷了十七师弟悟彦的真腰牌、不得不冒充“猎妖卫”身份的无名小修士。
在九小寒看来,违抗观规、偷偷溜出山门,也只是为了给久病不起的师父寻医问药——满心全都是自我成全的孝道。而,斩妖除魔,都只是他寻路途中捎带手的事儿,罢了。
然而,九小寒也没有料到,自从莫名其妙地掉进黑狼洞里,误打误撞着地勇斗了那一窝毒狼妖,又在此后,还怜悯之情普渡、好心大爆发地“错救”出了那位“小野狼崽儿”子玉,仿佛他的“前途”就越来越凶不可测、越来越出离与失控于他原本的计划了。
可是,就好像是冥冥之中,在这冰天雪地之间,总有着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九小寒一无所知、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牵扯着他、推动着他,在朝着他或许并不希望抵达的方向前进着……
在皇甫翊跳下池潭之前,被雄蚺拖拽着一并落入深水的九小寒,趁着水面隔绝了上空雌蚺那股特殊“魅气”的味道,以及滑溜溜的黏腻池水渗入了他的肢体和雄蚺腹部皮肤之间,他赶紧拔出了自己腰间那柄软剑,屏住呼吸,将一张黄色道符穿在剑尖,心中默念着清心伏妖术的第二式“浊世不荣”的咒语。
随着,那张符咒迅速溶解在墨绿色的粘稠池水中,九小寒的周边竖起了一道紧闭无隙的圆球状结界,而,只见,那雄蚺庞大的躯体,渐渐地不再动弹,犹如水下的一尊石雕一般,慢慢地静止在了九小寒的面前。
当九小寒还在庆幸和感叹自己在危难之际的关键时刻急中生智着、还能准确地记起师父无为子亲自传授给他的这二式道法,正要准备着继续收拾那条妖性更高的雌蚺的时候,哪成想到,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那不知深浅的“野狼崽”子玉,竟然也随之跟着他和那对蚺妖也一并落水了。
这是不自量力地跳下来、想要蚺口救九小寒呢?还是,“感天动地”地打算要“以身殉情”啊?九小寒只是刚刚想到此处,便感到一阵的头痛和心酸啊。
然而,就在子玉跳下来之后,那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在九小寒的咒法之下变得石化而面目狰狞、原本还打算突袭九小寒的雌蚺,就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强烈性的刺激一般,蚺尾狠劲儿一摆、扭头便朝着更深处的池底游蹿而去。
九小寒只是猜测道:这水陆空三栖而生的孽畜,八成,是把它们一家老小的巢穴,就按在了这无比恶心的深林脏潭之下啊。因为,但闻尝着这潭池水的气味、感受着这黏糊糊的程度,就可以知道,它们至少在这里定居了已经超过上百年的光景了。
听闻,这种巨蚺,可以生吞得下比自己身型大几倍的生物。遇到合口的美食,它们总是会先用数十丈的长长腹部和蚺尾,将目标死死地勒晕过去,为了保持肉质的鲜美,它们不会那么快就让目标死去,而是,活活地将奄奄一息、毫无知觉的生物给直接咽下腹中去,之后,在它们强烈酸性的胃液腐蚀之下,连骨头都酥了、软了,连骨头渣不吐,就消化掉了。
再往池水深处看,在九小寒的蓝瞳之中,出现了类似黑糊糊、纠缠在一起的水草和各色珊瑚之类的东西,其实,那些都是最后的最后,每一顿饱餐后的巨蚺才会将吞掉那些生物的毛发和指甲之类吐出来,久而久之,再混着带有尸油的蚺排泄物,便弄脏了这潭原本清澈的山中池水。
“暂且,先饶过你这个妖孽!”九小寒的余光无奈地又看了看气影全无的雌蚺逃之夭夭的潭底。
他速速划动着双臂,挺身向上游去,在皇甫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挣扎着将他托举着出了水面,大口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沾了慢脸的黏腻,吐了一口嘴中的脏水,轻轻摇了摇面前那紧闭双眼、似乎已经不省人事的皇甫翊:“嚯~~~子玉,子玉,你还好吗?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九小寒气沉丹田,接着,又猛地从腹腔内提了一口真气,舌尖顶到上牙膛,使劲儿将两只修长臂弯里的皇甫翊提到了岸边的雪地上。
池水温热,他们俩一上来,就突然感到一阵阴冷刺骨的严冬夜风袭来,九小寒冻得一个激灵,连连打了三个喷嚏,整个人瑟瑟发抖着。
然而,俯瞰着自己怀中意识已失的子玉,全身冒着白气,却一动不动地,九小寒的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当然,若换了是旁人,只要伸手试不出对方的鼻息、又摸不到对方的脉搏,肯定会认为对方这会儿已经死掉了。
不过,幸好,九小寒凭借着灵敏的嗅觉,用挺挺的鼻尖贴近了子玉的鼻尖处,才察觉到了独属于子玉所特有的那种味道,就仿佛像极了黑灯笼果的那种香甜。
九小寒暗自浅笑了一下,嗓子眼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傻小子!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跳水救人?”
九小寒将和自己一样浑身湿哒哒、粘漉漉的子玉放平躺地,并将子玉双手攥紧、浸染了他心头血的那柄吟血剑,放到了子玉的身旁。
随后,他又在地上干净的雪堆里搓了搓自己污浊的双手、用冰雪洗了洗自己的脸。接着,轻轻地伸出冰凉的掌心,朝着子玉那毫无一丝血色的惨白面庞,拂了过去,帮他擦拭掉了脸上的那些黏腻腻的绿色池水。
借着头顶那一轮异常明亮的月色,九小寒那幽蓝幽蓝的一双眼神,凝然在了面前那少年的眉目之间,竟被这昏迷不醒的子玉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呢?非要为师父找到奇药不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