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处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中却有精兵把手的军工作坊,便迎来了天子刘盈、少府卿阳城延,以及少府一干官吏的到来。
而在踏入那处明显严禁出入的库房之后,刘盈的目光,也是第一时间落在了木箱中 那一排排闪耀着寒光的箭镞。
三棱箭镞!
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少府军工部门的重点项目,且没有之一!
而现在,经过一年时间的反复研究、改良,刘盈心心念念的三棱箭镞,终于满足了实战要求。
如果没有满足要求 阳城延绝不会把少府本有的箭头全部熔炼,为量产三棱箭头做准备!
当刘盈略带欣喜的走上前,小心抓起一枚三棱箭镞之时,阳城延的讲解声,也在刘盈耳边响起。
“陛下且看。”
一声轻唤,惹得刘盈稍侧过头,就见阳城延手中,也拿起了一枚没有箭杆的箭镞。
只是和刘盈手中的三棱箭镞比起来,那枚箭镞并不很立体,更像是一枚铁片,或者铜片之类。
“往时,凡汉家之卒,皆以此等扁平箭镞所制箭矢,为弓、弩之用。”
“此等箭镞,亦为少府匠人戏称曰:叶镞其形似叶,扁平而尖 镞沿稍开刃。”
“制此等叶镞,只须以铜、铁之水浇灌模具成型 再稍行锻打、磨练开刃,便可得成品。”
简单讲解一番扁平箭镞的制作过程 阳城延的目光 便落在了刘盈手中的三棱箭镞之上。
“然自臣得陛下之令,使少府之良匠制此等三棱箭镞,浇筑一事,便久不得眉目”
苦笑着道出此语,阳城延便侧过身,结果身旁官吏递上的两方炫黑色模具。
“陛下且看。”
“此,便乃浇筑叶镞之模具”
闻阳城延此言,刘盈自是略有些疑惑地低下头。
待看见那方模具的刹那,刘盈便立时反应过来:阳城延口中的浇筑三棱箭镞,实在是愁死人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就刘盈此刻所见,阳城延手中的模具,长宽各一尺余,厚五寸。
如果不细看,刘盈差点以为眼前的,是后世见过的一些旧字典、词典。
而在这块模具之上,果真如阳城延所说的那样,整齐排列着44共十六个叶状凹槽。
甚至在凹槽的胃部 还有于叶子相连的枝茎!
只这么看一眼,刘盈便不难脑补出:这样一方模具,一次性就能浇筑出十六枚扁平箭镞,而且还能将箭镞尾部与箭杆相连的部分,也能以一个整体浇筑出来!
浇筑出的扁平箭镞,再调整一下形状,打磨一下镞刃,整个箭镞的制造工作,就可以宣告完成了。
但三棱箭镞特有的立体结构,却使得这种用模具凹槽浇筑成形的方式,根本无法用在三棱箭镞的制作之上。
这也很好理解。
浇筑扁平箭镞,就好像在一块泥的表面,留下自己的手印。
有了这个手印,那就可以通过往手印里浇定型液,反复不断地获取这个手印的倒模。
当然,是单面的,即只有手掌的倒模,没有手背的倒模。
而扁平箭镞,或者说叶镞,本身就是不分正反面的结果,或者说是立体对称结构,就使得这种只能得出一面的浇筑方式,根本不影响箭镞的浇筑定型。
可三棱箭镞的浇筑,却更像是通过倒模,制作整个拳头的模型。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和拳头一样,三棱箭镞,即不是扁平状,也不是立体对称结构。
这就使得三棱箭镞的浇筑,根本不能向扁平箭镞那样,用模具表面上的凹槽无限次反复浇筑成型,而是需要专门做一个能将整个箭镞都包裹在模具内部的模具。
这样一来,浇筑三棱箭镞的模具,就会和后世,通过倒模制作拳头的模具一样,变成一次性产品。
因为在浇筑完成后,将三棱箭镞从模具里取出的唯一办法,就是和倒模拳头一样,将包裹着拳头的模具破坏!
这,也正是制造三棱箭镞最难解决的问题。
箭镞,作为弓弩箭矢的重要组成部分,就算不会成为消耗品,也必然会成为大规模列装的常备武器!
而大规模列装,就意味着要量产。
很显然,每造一枚三棱箭镞,就新作一个模具的制作方式,根本无法满足量产的要求。
所以此刻,刘盈也有意无意的忘记了刚才错怪阳城延的尴尬,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三棱箭镞的制作方式之上。
刘盈真的很好奇,如此困难的问题,少府,究竟是如何解决的!
看出刘盈目光中的期待,阳城延也没有再卖关子,侧过身,将手中模具递出,又将另一块模具接了过来。
待阳城延再次面向自己时,刘盈的全部注意力,也是全然集中在了这个与方才一般无二的三棱箭镞熔铸专用模具之上。
“嗯”
“有点意思”
在看到这第二方模具时,刘盈只神情一愣。
待看到模具上那些形状颇有些怪异的凹槽时,刘盈的面容之上,终是涌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见刘盈莫名发笑,围聚一旁的众少府官员,无不小心的踮起脚尖,也打量起了阳城延手中的那方模具。
却也没让众人疑惑太久,阳城延的轻声讲解,便让众人心中的疑惑尽数解开。
“此模具,便乃少府之匠专制,以为浇筑三棱箭镞浇筑所用。”
“其上凹槽,皆取三棱箭镞三刃之其一,循浇筑叶镞之法,浇筑成形。”
“待得此等镞刃,先行锻打、开刃,再以三刃合于一柱之侧,再以卯榫之法,固刃于柱之上,以成三棱箭镞”
听闻阳城延这一番解读,在场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般长哦了一声,旋即浅笑着点了点头。
作为少府的官员,哪怕是从未拿过铁匠锤的文官,也对阳城延所提到的专业名词了若指掌。
所以对于三棱箭镞的制作成功,众人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明显的喜悦,只当是少府在阳城延的带领下,满足了少年天子某个荒唐的要求。
但与众人面上那副本该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淡然所不同,此刻的刘盈虽面上还端得住,但在心中,却是恨不能开心的跳起来!
作为如今天下唯一的后世来客,恐怕再也没有人,比刘盈更明白三棱箭镞,对汉室军事力量所带来的重大影响了!
还是那句话:在和匈奴骑兵集群的战斗中,弓弩射击,几乎是汉室唯一一种打击手段!
而三棱箭头的问世,几乎可以直接宣告汉室的远程打击力量,从黑铁五一跃而上,达到了起码钻石的程度!
在过去,汉军将士射出的箭,都是以扁平叶镞为箭头
这样的箭,除非是射中五脏六腑、脖颈甚至眼睛这样的要害,就基本无法对匈奴骑兵造成多大杀伤。
把箭一拔,包扎止血,再随便嚼点草药消个毒,也就是养伤半个月的事!
甚至就连射中要害,如果箭头插入敌军体内不够深,也很可能不致命!
而在三棱箭镞面前,类似的状况,却几乎不可能发生。
首先,三棱箭镞特有的立体结构,会大幅扩大伤口面积,也会大幅提高箭镞射入敌人体内之后,对躯体造成的破坏!
而后,便是不同于叶镞圆滑的尾部,三棱箭镞的每一片镞刃,尾部都带有近一寸长的尖锐倒刺!
这就使得被三棱箭镞射中的人,要想拔出箭,要么是硬着头皮拔,任由三棱箭镞的倒刺在身上留个大窟窿!
要想不被箭镞上的倒钩二次伤害,却又只能咬紧牙,将箭继续插入体内,好从身体另一侧取出
很显然,无论是硬着拔,还是诡异的继续往里插,都使得三棱箭镞在射入敌人体内之后,必然会对敌人造成二次伤害。
再然后,便是三棱箭镞,对敌人造成的第三次伤害了。
放血!
形状扁平的叶镞,由于其形状,使得被这种箭射中的敌人,其伤口呈现刀口壮伤口,即一个扁平的一字形伤口。
这样的伤口,显然无法对敌人造成多大的创伤,也根本不能指望敌人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受到伤害。
在过去,类似某个敌人被箭射中,却似没事儿人一样跑远,甚至只要不拔箭,就几乎不流血的事,也经常发生在汉军将士之间。
而三棱箭镞特有的立体结构,使得三棱箭镞造成的伤口,无一不呈现出一个奔驰车标的形状,或者说是字形。
也正是这种不紧密,且很难缝合的伤口,使得放血槽这个大杀器,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在战斗中,某个匈奴人被装有叶镞的箭羽射中
由于伤口不深,所以只是觉得有点痛,索性就不管不顾的继续作战
等战斗结束,这个人想起来自己中箭,就找来战友帮自己看看,却发现伤口连血都没有流多少。
见没有伤到要害,战友们的长松了口气,一个人帮此人拔剑,剩下的人蓄势待发。
在拔出箭的一刹那,剩下的人一拥而上,死死堵住了伤口!
等血不再渗出,战友们便小心放开了伤口,快速涂上点嚼烂的草药,然后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就这样,汉军将士奋力射出的一支箭,成功让匈奴人多出了一个短期内的伤员,于此同时,却也多出了一个经受血与火洗礼的老兵!
同样的状况,还是一个匈奴人,被汉军将士射出的箭射中
但这枚箭,却是以三棱箭镞为箭头。
再次被汉军的箭射中,这个匈奴人惊讶的发现:这次的疼痛明显剧烈了很多!
但为了自己的荣耀,匈奴人还是决定先专注于战斗,等战后再处理伤口。
很快,匈奴人便发现自己的气力在快速流逝,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
低下头,三棱箭镞插出来的奔驰形伤口,正源源不断将体内的血液送出体外,几乎将匈奴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染成了红色。
知道情况不妙的匈奴人放弃继续战斗,决定立马回去处理伤口。
但上次还利索的帮匈奴人解决伤口的战友,此刻却有些畏首畏尾了起来。
因为这一次,匈奴人早已面无血色,目光涣散,明显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萎靡,当有人试着拔箭时,匈奴人还是忍不住哀嚎连连,表示自己非常痛苦。
到这一步,战友们也反应过来:箭上或许有什么东西,所以不能往外拔。
但如果将箭继续往里插,显然是更糟糕的决定。
也正是在众人挠头骚受,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匈奴人的生机,在这片刻之间彻底流逝。
等匈奴人死后,战友们取出了那枚令人脊背发凉的三棱箭镞。
自此,匈奴人失去了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且老兵死去前的痛苦,在其余战士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匈奴战士中,也开始流传起一些不该出现的神话:汉人射出的箭,都被汉人的神赐福,只要被射中,就绝对不会幸存!
从此,凡是在面对汉军将士的时候,匈奴人对迎面飞来的弓弩箭羽无不望而生畏,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进土里!
这样的恐惧情绪,也随着越来越多的匈奴战士被三棱箭镞射中,并在折磨中凄惨失去,而愈发深刻于匈奴战士们的灵魂深处
想到这里,刘盈不顾身边还有人,竟流露出了一丝享受的神情!
在这一刻,刘盈似乎已经预见到:匈奴单于冒顿坦胸露乳、背负荆条,跪在先皇刘邦的高庙之前,自诩为北蛮狄酋的场景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刘盈才终是恋恋不舍的从臆想中回过身,望向阳城延的目光中,却又立时带上了些许戏谑。
“明明有箭,却在朝议上说没有”
“少府阳城延”
“是自己的心思?”
“还是受人指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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