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之后,‘少府请立盐铁都尉’一事,便在少府阳城延冲锋陷阵,天子刘盈在旁推动,太后吕雉无条件支持的情况下,迅速通过了草堂决议。
对此,整个朝堂,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来,是按照阳城延刘盈的说法,新成立的盐铁都尉,并不像少府官营粮米那般,属于‘专营’部门。
虽然阳城延刘盈只是粗略指出了盐铁都尉的职责,但朝臣百官还是不难听出:这个新成立的部门,只是和少府原有的无数部门一样,属于生产单位。
就好比过去,为少府以及整个汉室中央生产布帛的东、西织室,亦或是制造武器军械的冶兵司一样,新成立的盐铁都尉,职责也只是‘生产盐、铁,以入少府内帑’。
而少府,本就是写做九卿,读作‘天子的私人后花园’;天子想要在自己的后花园,捣鼓点开辟财路的东西,外朝自也没有插手的立场。
这二来,是如今朝堂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秋收,以及秋收之后的‘酂渠’之上;
对于天子刘盈想‘做点买卖,增加少府收入’的举动,外朝自也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兴趣。
恰恰相反的是,在得知天子刘盈,继‘少府官营粮米’后,仍在努力为少府开拓财路时,绝大多数的朝臣百官、元勋功侯,都是无比欣慰的。
——毕竟再怎么说,少年天子刘盈,也不过是还没满十七岁的娃儿而已。
在这个年纪,能不斗鸡走狗、沉迷酒色,偶尔还能读读书,在朝臣百官看来,就已经算得上是让人欣慰了。
更何况刘盈在此基础上,居然还整天忙着干正事!
在此前提下,对于刘盈‘任人唯亲’,任命丽侯吕台为盐铁都尉,朝堂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
——给天子赚小钱钱,没个外戚的身份撑场面,还真不大行!
若非要说这‘盐铁都尉’,有什么地方让外朝有些侧目,那也就是‘比二千石’的超高待遇,以及跟在盐铁之后的‘都尉’二字了。
要知道即便是少府本人,都才是中二千石的秩比;在少府之下,地位仅次于少府的副官少府监,也只是千石!
而形成立得盐铁都尉,主管却有的比二千石的秩比,与中郎将平级,无疑算是一个‘大新闻’。
在比二千石的盐铁都尉横空出世后,有不少公卿都意识到:少府,也快走上内史的路子。
如内史本人中二千石、内史掌下的中尉二千石、再次一级的中郎将、备盗贼都尉皆比二千石的情况,恐怕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少府身上。
而‘都尉’二字,无疑是最能体现这个官职,所具备的实际权责的了。
——在正常情况下,‘都尉’二字在如今的汉室,只会出现在军队!
如此刻,正带领整支飞狐军驻守飞狐迳,随时准备支援长城方向的棘蒲侯柴武,便是‘上将军飞狐都尉’的将衔。
又如前几年,先皇刘邦、当今刘盈出征平叛的时候,大军的组成,也都是由十数,乃至数十个都尉部,即‘军’组成;
这些都尉的指挥官,便大都会在战时,被命为‘前/后/左/右/某将军+某某都尉’。
而‘都尉’二字出现在‘盐铁’二字之后,无疑是天子刘盈直白的告诉朝堂:新成立的盐铁都尉,必将手握兵权!
虽然可能不多,只是二千人默认编制至五千人最高编制的武装,那也是兵权!
至于让这个生产部门掌握武装力量的意义,外朝倒是能轻松猜到。
‘都尉’二字出现在生产部门,在汉室也不算是头一例了。
如开国之时,便被先皇刘邦任命的治粟都尉,以及前几年,少府官营粮米所催生的主爵都尉,都可以算作是‘盐铁都尉’的参考部门;
而治粟都尉、主爵都尉手中的武装力量,也大都还是用于在生产过程中,保护或维持生产、运输的安全。
如最开始的治粟都尉,分明是个到处教地方郡县种地的官职,但在后来,少府也拥有‘官田’之后,整个治粟都尉,便都变成了‘少府专用种地专家’;
至于治粟都尉的武装力量,最开始是用来保护这些农业专家行走关中,后来更是直接变成了少府官田的保卫力量。
再比如刘盈亲自成立的主爵都尉,主要负责少府官营粮米一事;而主爵都尉的武装力量,便肩负保护关中各地粮仓、粮市,以及护送粮市运输的责任。
所以在外朝看来,新成立的盐铁都尉,也大概率是类似的模式——制作出盐、铁,再由直属武装力量保护生产过程,或是护送产品运输。
只是不同于六百石的治粟都尉、比千石的主爵都尉,盐铁都尉比二千石的超高秩比,还是让朝堂有些惊讶。
但也仅限于惊讶。
毕竟再怎么说,治粟都尉、主爵都尉,都是负责粮食生产、储存、运输的部门,并不能算太要紧;
而盐铁都尉,单从官职名就不难判断出,是负责盐、铁的生产、储存、运输的部门。
粮食部门秩比低一些,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盐铁部门的秩比,却显然不能太低。
——要知道现如今,铁,可是汉室仅有的几个管制品之一,且是管制力度最高的物品!
至于盐,更是被坊间私下称之为‘白粒状的黄金’!
盐、铁的购买力或者说价值,甚至不亚于金、铜等贵重金属,算是整个已知世界最硬的硬通货!
就连匈奴人遣使前来,与汉室和亲,‘讨要’礼物的清单上,都必然会带上盐铁——即便匈奴人也知道,汉室绝对不会给出哪怕巴掌大的贴片,也依旧如此!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盐铁都尉的生产,几乎无异于后世的印钞部门;储存,基本等同于金库或银行;运输过程,更是不亚于运钞!
这样一个部门,主官拥有比二千石的秩比,再拥有几千人的武装,显然是再正常不多的事。
对于外朝的澹然反应,刘盈面上虽澹然无比,暗地里却是喜不自胜。
所以在‘盐铁都尉’的成立正式通过朝堂决议之后,刘盈便迅速叫来了第一任盐铁都尉:丽侯吕台。
但让同时到场的鲁元主刘乐、洨侯吕产等刘吕宗室都有些意外的是:一道久违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一日的长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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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不必如此多礼。”
语调平和的一语,却见吕释之忐忑不安的抬起头,刘盈便也笑着侧过头,一齐望向了身旁的老娘吕雉。
见到吕释之前来的身影,吕雉面上,却是稍闪过一抹僵硬之色。
“即是来了,便坐吧······”
虽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语调,但也终还是开了口,吕释之自是赶忙躬身一礼,旋即悄悄在一旁坐了下来。
而在吕雉另一侧,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尴尬的氛围,鲁元主刘乐只稍一思虑,便浅笑着侧过头,越过吕雉,朝刘盈微微一笑。
“太祖高皇帝尚在之时,陛下于建成侯,便可谓寸步不离。”
“今再见建成侯入宫,陛下莫非不喜?”
听出姐姐刘乐的意图,刘盈自是配合的侧过身,浅笑道:“阿姐何出此言?”
“——尚为储之时,季便是出宫游玩,亦不忘请舅父同行;”
“纵是修渠,亦或出征平叛,季亦非舅父随行不可,方可心稍安。”
“今得见舅父,季自喜不自胜,何来‘不喜’一说?”
就见刘乐闻言,满是怀疑的一撇嘴,‘小声’滴咕道:“说是喜不自胜,也不知许下些赏赐······”
刘乐此言一出,才刚安坐下来的吕释之只面色一慌,正要起身上前,就见刘盈‘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
“欣喜之余,竟是忘了此事······”
轻笑着道出一语,刘盈便低下头,摸索着身上的物件,似乎是在找能赏给吕释之的东西。
倒是坐在刘乐、刘盈姐弟二人中间的吕雉,将这姐弟二人的双黄尽收眼底,又见刘盈装模作样的摸索起自己,便随即摇头一笑。
“好了好了”
“皇帝入长乐,自无可赏之物携于身。”
“便由吾代劳吧。”
语调平和的说着,吕雉终是缓缓抬起头,略有些尴尬的望向吕释之。
“建成侯愿得赐何物,直言便是。”
“凡长乐宫内,吾可赐之物,皆可······”
闻吕雉此言,吕释之又是下意识一急,便赶忙抬起头!
待看清吕雉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尴尬和祈求,吕释之只默然低下头,一时僵在了原地。
看出姐弟二人还有些舍不下脸,刘盈也不含湖,稍同姐姐刘乐交换一下眼神,便说笑般朝吕释之一昂首。
“得母后此言,舅父何不把握良机,好‘肆意妄为’?”
见刘盈站出身,一旁的刘乐也不闲着,又‘小声’发出一声呢喃。
“便是于鲁元,母后亦从不曾如此康慨······”
说着,已为人母的鲁元长公主刘乐,更是面带幽怨的稍都起嘴,似乎是真的很委屈。
刘盈、刘乐姐弟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双黄戏唱的好不痛快;吕雉、吕释之姐弟二人,却还是一副五味杂陈的复杂神情。
坐在刘乐、刘盈二人中间,听着二人明显刻意的说和之语,吕雉只目不斜视,目光复杂的看着御阶下的兄长吕释之。
而在御阶之下,吕释之却是惊疑不定的看看刘盈,又看看另一侧的刘乐,只从始至终,都不敢再看吕雉一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的氛围,也是愈发尴尬了起来。
待刘乐、刘盈姐弟二人,都感到有些‘心力憔悴’之时,最终,还是吕雉先开口。
“皇帝所赐、吾所代劳之赏,莫非不能得兄长之喜?”
闻言,吕释之纵是仍有疑虑,也终还是缓缓跪下身。
“臣,谢陛下、太后赏赐······”
见气氛终于有了些趋于正常的趋势,刘盈自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便赶忙站起身。
“嗯”
“择选何物为好呢······”
说着,刘盈便兴致盎然的打量起殿内,一副‘自己也想挑一件东西’的赏赐。
一旁的刘乐也是应声而起,委屈巴巴的晃了晃吕雉的衣袖。
“母后”
“鲁元外嫁多年,母后可从不曾许下赏赐”
感受着女儿明显善意的说和,吕雉也终是不再绷着脸,而是面带憔悴的低下头。
片刻之后,就见一枚质地古朴的黄玉,被吕雉掏出怀中,旋即放在了面前的御桉之上。
也正是在那枚黄玉出现的一刹那,吕台、吕产的诸吕外戚,都无不将双眼陡然睁大!
就连一旁的刘盈,也是不由面色稍一变,旋即意味深长的望向吕释之。
“此玉,乃大兄亡故之时,所留之遗物。”
“又自七世祖单父令吕老大人之时,便曾有言:此宗玉,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
“得此玉者,即为吕氏主,凡宗主之言,诸吕子侄不得悖逆;”
“若不如令,行宗法惩治之,轻则逐出宗谱,重则,杖毙乱葬······”
面色如常的道出这枚黄玉的来历,吕雉便抬起头,再次将黄玉拿起。
“今即皇帝欲行赏赐,吾,又无旁物。”
“便以此吕氏宗玉,与还建成侯,也算物归原主······”
吕雉说话间,吕释之早已是泣不成声,似是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一旁的吕台、吕产兄弟二人,在见到那枚黄玉的刹那间赶忙站起身,却又被刘盈一个眼神瞪坐回了原位。
到这一刻,刘盈、刘乐二人也是明智的闭上了嘴。
见吕释之在御阶下啜泣不止,吕雉终是稍叹一气,旋即从御榻上起身,缓缓走下御阶。
来到吕释之面前,吕雉只悄然低下头,拉起吕释之的手,将那枚吕氏宗宇交到了吕释之手中。
“往后,兄长便为吕氏主。”
“凡兄长之意,诸吕子侄,皆当遵行。”
“然吾早已嫁做刘氏妇,今更身太后之贵,以代幼子掌政······”
“兄长,可万莫再让吾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