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一路上惊扰到不少行人,最后终于在一处华丽阁楼停下。
作为江陵最有名的风月场所,盈香楼的建筑十分醒目,阁楼高大足有五层,每一层的栏杆处都缀着各色丝绸彩布,秋风吹过,分外妖娆。
此时的盈香楼外围上了不少吃瓜群众,许缘扫了一眼,发现其中大多数人都一副纵欲过度的苍白脸色,一看就是这里的老顾客。
在盈香阁门口到街边的路上,有几个差役正手持水火棍警戒,看到许缘,皆是恭敬作揖。
为首的差役凑上前来,殷切道:“于大人,小的给您带路。”
许缘点头,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跟上差役的脚步。
刚一进门,许缘脚下就传来不同的触感,这里的地板竟然全都用地毯铺了一遍。视线一转,许缘看到几幅风格各异的字画,皆非凡品。鼻尖一股淡雅的清香传来,更让人精神一振。
然而这还只是小场面,远处的中庭被挖空,建了一座水上歌舞台,台下的水里被洒满了花瓣,如梦似幻。
更远的阁楼走廊上,有几个露出精致锁骨的漂亮姑娘成群走过,衣着清凉、很会穿搭,似乎这里发生的命案并没有影响到她们的兴致。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这里是销金窟,许缘甚至还会以为自己到了哪处景点呢。
来到这个世界后,许缘不止一次想象传说中的秦楼楚馆是什么样子。直到现在见到实景,许缘才知道,原来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这简直就是富贵人家的天堂啊!
在靠近中庭的地方,差役停下来,往左侧指引道:“于大人,张司狱和冯教授就在那边。”
“嗯,你先下去吧。”
穿过中庭走廊,许缘站在一处充斥着打斗痕迹的雅间外,刚想进去,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一中年男声说:“先生,犬子不幸早夭,我心如刀割。那作案之人为京城一商贾,您为何不让弟子将其拿入狱中,报此血仇?”
说到后面,话里已经有几分悲切哽咽之音。
一苍老声音平淡道:“张文孝逃课习以为常,带坏州学学风,不思进取,此为其一;流连烟花之地,以至于被掏空了身子,不思自强,此为其二;为女子争风吃醋,纵容家奴大打出手,不思养德,此为其三。”
“取死有道,无所救也!”
“方才仵作也已验明死因,于那位徐姓商贾干系确实不大,成岳,还是把人放了,让他赔钱吧。”
中年人咬牙切齿:“就算干系不大,他也脱不了干系,我儿可是有功名在身,我定要弄得他到他倾家荡产!”
“哎,何必呢……”
听到这里,许缘轻咳一声,迈步走进雅间。
粗略一扫,许缘发现房间里就剩下四个人,准确的说,是三人一尸。
房间当中,是一具躺在门板、盖上白布的尸身,在尸身旁边,有一着深青官袍的中年人正半跪在地。中年人身后,则是一须发皆白的和善老者。
至于徐长林则就有些苦逼了,他被粗大的锁链捆了个严严实实,嘴巴里还塞了一团红色布匹,看那样式,像是女子小衣。
联系刚才听到的话,许缘心底“啧”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命案的苦主竟然还是自己的下属。
张山,字成岳,举人之身,是江陵的司狱官。这白衣老者许缘也见过其画像,是江州州学教授冯德,主管江州文道教化,颇有名望。
见许缘入内,张山和冯德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皆是拱手喊道:“于江州!”
徐长林看到救星,眼神发亮,像猪儿虫似的拱了两下。
互相见礼之后,许缘才讲明来意。
“张司狱公子之死,我深感遗憾痛心,但徐长林此人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过些时日还要由他为我证婚,不知你能否大事化小,放他一马?”
“张司狱放心,令公子操办身后事时,徐长林必将为其哭孝抬棺,事后亦有财货赔偿。”
张山吐出一口浊气,低眉顺眼,充满了求生欲:“犬子命运如此,着实怨不得人。徐长林只是误伤,并无大罪,按照大盛律法,用不着哭孝抬棺。”
这番话并无不妥,因为之前仵作验尸之后也是这么建议的,张山只是重新复述一遍。
最重要的是——官大一级就是死人!
比起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傻儿子,张山其实更想要现在的官位,要是真把刺史得罪了,恐怕自己一大家子人都要玩儿完。
同时张山心里也在暗骂手下的差役。
他娘的,一个个干业务那么熟练干什么?弄得徐长林连自报家门的时机都没有,反倒整出这么多破事儿。
看张山那副乖顺的模样,许缘有些哭笑不得,莫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仗势欺人的昏官、反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点头应下:“既然如此,徐长林就交给我带回去吧。”
“应该的,应该的。”张山走到徐长林面前亲自松绑,扶着徐长林站起来,告罪一声:“徐先生,都是误会,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自己算是把人家儿子打死了,徐长林说什么都觉得尴尬,只是一边“嗯嗯”作答,一边含糊点头。
冯德见此,长叹一声:“成岳,路你自己选好了,以后还是别来打扰老夫了。”随后,他又冷着脸对许缘告辞:“于江州,州学事务繁忙,老朽还是先回去处理公务了。”
听到“公务繁忙”四个字,许缘脸上有些发烫,比起老先生的勤勤恳恳,自己早早翘班回家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最重要的是,还被人当面看到了……
随后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迟到早退的是江州刺史于明,关他许某人什么事?自信就完了!
于是许缘理直气壮,神情自若的说:“嗯,老先生自便。”
等冯德走出门,门外就传来了他的声音:“滥用刑法、卑躬屈膝,真是枉读一肚子圣贤书!”
张山听了,神情很不自然,低声道:“下官……下官告退。”
“嗯,张司狱若有难处,尽管来寻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是!”
等张山招呼差役把死儿子抬走,徐长林这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承光,大恩不言谢,以后你我就是好兄弟,叫我如林就行!别提怀梦那丫头,咱们各论各的。”
没有答应这荒唐的要求,许缘自顾道:“这地方晦气得很,我们回府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