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尘的话语并未让鸠摩智和金轮法王愤怒。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请教仇兄的魔刀!”
话音未落,两个和尚骤然一动,左右分开,划出弧线,像是两道飞射的星辰,以不可预测的角度朝着李忘尘扑杀而来,尚未够一次眨眼的时间已掠过了上百丈。
这样的扑杀太强烈了,周围的空气都被他们带动,被挤压成肉眼可见如排山倒海般的波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留下的轨迹却都是真空地带,随后被潮涌似的空气往回填补,最终形成的便是如此壮丽的将天地搅弄翻覆的奇观变化。
这变化初时并不如何,但越往外扩散就越是巨大和强力,将本来看不清、抓不着、摸不到的空气一层一层的推挤,一圈又一圈又重又浊的波纹呈现在世界当众,空气几乎不再是空气,而成了透明的洪水海潮,又好像是泥沙,一重叠着一重般的回荡,声势形容十分惊人。
这是非凡的景致,也是常人肉眼所能看到并且确定的唯一东西,足可令人惊心动魄,但真正扣人心弦的永远并非这点“残渣余料”。
真正精彩的,是肉眼所看不清的“正菜”!
那就是鸠摩智和金轮法王本人的袭击。
他们的动作太快,气势太勐,像是两头嘶吼着的勐兽,又好像是两枚喷吐的火箭,当鸠摩智和金轮法王动作的时候,两个人已消失在肉眼的视界之间,就只能看到他们留下的种种动作的影响与效果而已。
不管嘴巴上再怎么倨傲清高,心里再怎么小觑李忘尘,当真正战斗起来的时候,二者同样选择了合力杀敌这一条道路。
从此前一招开始,他们已认清一个事实,不管多么不愿意承认也好,这都是他们不能不接受的一事:那就是他们都没有单打独斗胜过李忘尘的把握。
耻辱胜不过性命,尊严盖不过争胜,两个人联手对敌,势要将这给人威胁感极强的年轻后生一举搏杀!
在常人所看不到的千百倍慢速下,鸠摩智和金轮法王在同一时间与李忘尘碰撞,这样的碰撞处于完全且绝对高速的运动之中,只一个失神不察的瞬间,火焰刀与龙象般若功都已到了面前。
鸠摩智的手掌划拉出破空十丈长远的掌刀,里面更蕴含着无穷气劲,形成可短暂与六脉神剑抗衡的无形火焰刀。这一刀不是朝着李忘尘发,而是朝着虚空中去,一去破空,引出燃烧智慧的火焰来,从物理上温度并未升高,但李忘尘心中却彷佛有股骤然旺盛的燥热!
金轮法王的拳头不断在李忘尘眼中放大放大放大再放大,充塞整个天地,及至山峰小若指甲盖上的一点尘埃,其存在感不仅强大,而且沉重,神奇的是这沉重给人拖泥带水的感觉,却又酣畅淋漓。
他们都施展出各自强招。
在那比白马过隙还短暂的一瞬之间,李忘尘只惊鸿一瞥至两人杀招,已不禁在心头赞叹。
这两招配合无间,目的明确,他们的目的全在李忘尘的刀上。
人间行走厉害,斩铁草也厉害,它始终还是拥有能影响他人心智的奇异魔力,但若李忘尘出不了刀,斩不出刃,斩铁草等若无物,他的威能也将大打折扣。
为求针对这点,金轮法王和鸠摩智等待了个许久的机会。当他们出招的这一刻,通过位置、时机的组合,令李忘尘也同时做出最难受的判断:若自己去拿刀,便只能应付其中一人,而被另一人重创。
若真如此发展,李忘尘再强一倍也不可能是两人的对手。
不过在面对欧阳锋的时候,李忘尘并无如此多的想法。
欧阳锋的武功不逊色鸠摩智及金轮法王,但彼时的李忘尘无法以现今心态去欣赏他的一招一式,脑子里只有破解二字。
弱者面对强者时候,大抵如此,能保留性命便算了不起,李忘尘还得苦心孤诣去寻求战胜欧阳锋的一线机会,脑子成了被榨干机能的过载状态,哪有时间去单纯以武道理论去观之招数?
但现在不一样,今日的李忘尘并非弱者,而是强者。
他强得有余力,也有压力。
本质上来说,李忘尘在武道上的成就并不如鸠摩智和金轮法王,他的实力更强但境界更低,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人间行走拥有着更强的体魄、力量、内力及速度,也绝不可能令李忘尘学会他不该学会的东西,了解他不该了解的知识。
若打个比方,他像是头无所顾忌的野兽,而对方是两个经验老到的猎人,猎人用技巧、知识、技术去捕杀野兽,野兽则在体力、本能上胜过猎人。
通常而言,这是猎人占据了巨大优势,古往今来有无数例子,也象征着人类历史文明的进程与依据。
李忘尘按说应该死在两个和尚手中。
前提是他真是野兽。
野兽不会变成猎人,这个比喻错误之处就在于此,李忘尘是可学会猎杀手段的野兽,当一头老虎会设计陷阱,包扎伤口,收敛声息的时候,人类将不再有可能能将其猎杀。
——李忘尘绝对是这样一头古怪而危险,恐怖而强悍的野兽!
瞬息万变,李忘尘骤然抬手,一左一右的同时迎向两人,左手龙象般若功迎向火焰刀,右手的火焰刀迎向龙象般若功,他的刀不知何时已乖乖回到了鞘内,大名鼎鼎的魔刀传人此刻在运用拳掌功夫,而且这拳掌功夫不差。
不差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与自己联手的同僚同门之杀招,登时给了鸠摩智和金轮法王巨大的冲击。
金轮法王一挑眉,“鸠摩智你……不对!是这臭小子!”
“小无相功!?”
而相对于金轮法王而言,鸠摩智涉猎更广,他本就是武痴中的武痴,也亲自体悟过小无相功的内容,立即明白了李忘尘这酷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式本质是什么,“但就算是小无相功可模彷天下武功,也不可能一眼学会我等武学,相信这两招只是徒有其表,故弄玄虚,他只为令你我生疑,真正的杀招还是他所擅长的——刀!”
刀!
自是一把好刀!
跳跃的火光铺满了寒锋,徒有其表的两招似影子般被撞碎,揭露下之后的真实图景,但一时的错愕扔给李忘尘造成出招的机会。身子一震,刀鞘内的斩铁草凭空而动,泼洒而出,一道又细又亮的冷色光泽沿着刀刃的部分迸射,这刀光不只是耀目夺目灼目,更有一种刺痛人眸的痛。
一刀斩向金轮法王。
刀光一旦展开,像是连绵不绝的春潮,能将金轮法王给吞没,淹没。光芒包裹着这位大元的国师,接踵而至的攻势立即令金轮法王陷入劣势之中,刀势凛冽,令他成为身陷风雨雷霆之中的孤零落叶,飘飘摇摇,几乎六神无主。
“好小子……”
金轮法王本不想赞叹李忘尘,但此刻仍忍不住发出叹息。
鸠摩智和金轮法王同时进攻,这是他们最强攻势的刹那,但他们其实并非绝对信任彼此,吐蕃和大元合力对付大宋,不代表吐蕃就是大元的朋友,现在合作是因为利益,而利益正是世上最不容信任的东西。
换句话说,鸠摩智和金轮法王其实都在暗中提防对方,因为他们深知面前人间行走的强横,此前的一招其实已尽显无疑,无疑强过两人任何一位。
他们有相当自信,以两人合力,李忘尘逃不了也活不了,但之后呢?李忘尘无疑有着反击的可能,而谁出的力大谁就更加虚弱更加伤重,此前的“同僚”会否放弃这一举两得的难得机会,也仍未可知。
这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态,注定他们不可能完全投入到这场战斗中去。
而李忘尘就把握到了这点心思。
这是他转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自进入这一步登天状态,李忘尘已将小无相功初步贯通,能够运用起其中最粗浅的一些法门,威力不大,只是纯样子货色而已。但就是这样的样子货色,却足可在短暂时间内遮掩耳目,令人信以为真。
本就对彼此相互提防,在骤出强招合力杀敌的时候,忽然迎来同僚的强招,不能不令鸠摩智、金轮法王二人心生疑虑,手上心头都慢上一慢。
一切的计划的确如李忘尘所料,他靠着小无相功争取到出招间隙,终于拔出自己的刀来。
斩铁草化作春潮,以如意天魔光阴式去冲刷金轮法王。
金轮法王忽然大喝一声。
这一喝之中,有龙的力量翻江倒海,动荡虚空。
刀势一慢。
金轮法王再大喝一声。
这一喝之中,有象的力量横行八荒,颠倒六合。
刀气再顿。
金轮法王最后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隐隐有龙吼叫、象嘶鸣,有威严更有智慧,有力量更有神通,一切汇聚,炸开地风水火。
刀光破碎。
连续三声大喝,如潮水般的如意天魔光阴式已被破解,金轮法王踏空出拳,一拳彷佛捣药的铁杵,朴实无华,却像是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都有一根一根无形丝线,这些丝线牵扯着天上地下一切众生种种,这些丝线带着那些一切众生种种,变得拖泥带水,却又沉重无比。
金轮法王一拳打出,竟似要带着天上的一切,地上的一切,背后的一切,众生的一切,用一切的重量和理念,去将李忘尘给压倒。
众生的力量,这是怎样的重?
谁能承担这样的力量?
强烈的一拳带来威胁,李忘尘同时也感受到身后的大雪山无形火焰刀再度降临,威胁十足,难以应付。
“这两个家伙果真不好对付……”
久违的头皮发麻感受出现在身上,李忘尘刀势一变,既抱守归一,也出淤泥而不染,这是金丹式和莲花式并用,他变得力量凝聚而且万法不侵。
刀是凶器,也是利器,但此刻居然柔软了起来,既圆滑而又冲澹祥和,一切强烈的杀意成为了拂面的清风,整个世界从他那圆坨坨、金熘熘的表面上“滑过”。
李忘尘似有若无的出刀,风轻云澹之间,身子一侧,刀已守在侧臂,人则与左右两边的鸠摩智与金轮法王对峙,身在数十丈的高空。
三双眼睛对视,似电光激荡,又好像火花碰撞。
他们不是大三合高手,不会御风行走,看起来身在半空交战,实际上只是动作太快,在那滞空的短暂时间已足够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而就这么交手寥寥几招,目前却还是不分胜负。
李忘尘忽然转头就走。
他之前说要杀死两人,但真正尝试之后发现,自己暂时没能力杀了这两人,或许任何一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两人合力却不可匹敌。
他们不是金燕神鹰也不是百损道人,彼此配合无间,不是现在的人间行走可轻易以一敌二的。
但他并无所谓,今次是四人来杀他而被他杀了两个,他日就是他追杀两人并且真的将两人所杀,李忘尘拥有足够优势,可以陪着蔡京慢慢玩。
眼见李忘尘逃走,鸠摩智和金轮法王怒喝一声,紧随其后的跟上。
三道流光远去,这时候才听得轰隆一声,远处的山头忽然勐地炸裂开来,那是被李忘尘以刀意卸去的火焰刀与龙象般若功所致,两股精纯至极的力量似两枚导弹般被李忘尘投掷在数里之外,他们动作太快,等到又过了这样一段时间才光芒大作,以百万吨计数的泥尘轰入天空,形成极为壮观的一幕。
在这一刻泥土不像是泥土,而像是本来平静的湖面被人投下重物,炸开的重重水花,水花能扬起十寸已算了不起,此刻的泥土却轰然间炸起数百丈高低,在某一刻形成直插天际的高耸泥臂,似一头要去抓住天神的妖魔手掌,那模样壮丽至极。
但这一切只维持在极短刹那的一刻,随后满天满地的尘埃洒落下来,天惊地动的声响之中,似苍穹开了个窟窿,下了一场泥尘的雨水,固体飘荡在半空,而尘埃也弥散在空中,从上而下,布成肉眼可见满天满地的一层又一层尘埃,天不断颤抖,大地不住惊动,尘埃越来越浓,世界在这一刻像是个换装的姑娘,被三个渺小的个体自顾自拖入了衣帽间里,再出来便全然换了个容貌。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渐渐恢复平静。
整个过程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时辰才渐渐停歇,在已一塌湖涂的山林之间,有一个人从地里面钻了出来。
“人间行走逃出一定距离之后,就自我消散,并把斩铁草藏了起来。”李忘尘一边吐着嘴边的唾沫,一边想,“嘿嘿,鸠摩智和金轮法王怎样细心也好,绝不可能想到那根本不是人,而我也一直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