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宾楼外行人熙熙攘攘,楼中宾客推杯换盏。
客人清茶淡酒下肚后,就是说不尽的清风闲事,间或有人提起近日缦亭峰又出现地龙翻身,不免有杞人生出从崇安县搬家的打算。
严氏父女和袁紫衣的行李,此时已经收拾停当,几身衣服一箱细软,就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全部家产。罗师傅自称近日来与严父相处融洽,又很是殷勤地采买了一些当地特产龙凤团茶,让他们回广东省亲时权充贻赠之用。
“罗师傅,今天你怎么这么大方?”
江闻惊奇地看着这位老兄,平时他连武馆弟子的伙食都想克扣,难道是遭到武力胁迫了?
满脸带笑的罗师傅皱着脸皮,尴尬地小声说道:“两位姑娘来到武馆这些日子,仗义出手踢走了两波踢馆的人。今后我还想请她,时不时来这里坐馆,总得打好关系嘛”
让袁紫衣这位职业踢馆选手应付前来踢馆的人,专业对口了属于是。
罗师傅没脸细说的是,严咏春和袁紫衣在武馆借住的日子,是他最有安全感的日子。
他再也不必担心,有人对自己一顿拳打脚踢后自己鼻青脸肿,还得按照江湖规矩叫好,乖乖送上酒肉银两恭送对方离开。
江湖规矩面子最大,有吃肉就有挨打,名气越大对手也越狠,这是谁也免不了的所以江闻给武夷派提前招了四只石狮子。
袁紫衣轻轻一笑,左边脸颊的酒窝微微一凹,端起酒杯对罗师傅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今后我姐妹若到贵武馆借住,还请罗掌门不要嫌弃哟。”
鉴于三人即将远行,今天只点了茶水,罗师傅受宠若惊地回礼,豪气地一饮而尽一气呵成,面不改色气不喘。
“够了够了,紫衣姑娘你就别跟罗师傅捣乱了,到时候来住我武夷派就是。”
什么叫仗义出手?
如果是严咏春,倒像是会出于报恩出手相助的人,但江闻认识的袁紫衣可算不上侠义之士。按他的恶意揣测,最大可能是想借机发泄那天被偷袭受伤的一口恶气。
袁紫衣听到江闻的话,索性连客套都省了,抚着鬓发缓缓说道:“贵派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紫衣只是一介微寒女子,还是不去叨扰了。”
说完抖了抖手中几枚掌门铁牌,挑衅似地看着江闻。
严咏春打算阻止袁紫衣,伸手想要抢过袁紫衣手里令牌,但刚要出手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就微红着脸拱手说道。
“江掌门等我和父亲从广东回来,一定再到大王峰拜访,呃,届时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对于没能学到天山折梅手,严咏春依旧深以为憾。
如今恢复一成功力的江闻,已经多了几分底气,对这个武痴女孩也感慨万分,只好答应她下次见面好好切磋。
“江掌门,你可不能只对严姐姐偏心呀。”
袁紫衣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怎么也得教我一门像样的武功吧?”
严咏春脸红耳热地想捂住她的嘴,严父在旁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江闻的脸皮却是刀扎不进的程度,挥手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
“别闹,金龙鞭法没被打疼是吧?还想学武功就先拜入武夷派。目前本门弟子名额已满,连石狮子的岗位都已经满编了,或许姑娘你只能忝居洒扫一职了。”
“哼!”
袁紫衣听得无名火起,索性抱着手臂扭头不理会江闻。
“严姑娘,你们去广东可有投奔?如今兵祸四起,贸然行走怕是会有危险。”
江闻善意地说道。
“父亲说广州城中还有几房亲戚,或许可以投奔。”
严咏春看了一眼父亲,轻声说道:“如果不行也没事,江湖传闻南少林正在广州大佛寺举旗重建,以我师父和父亲的少林根底,总能有个落脚点的。”
江闻惊诧地问道:“南少林去广州闹事了?洪熙官他们胆子这么大?”
上个月在武夷山中,天地会陈近南和朝廷钦犯洪熙官联手,拖延覆灭了清廷的三路大军,早就被记恨关注上了,这时候大张旗鼓的行动,简直是老寿星上吊。
严咏春摇了摇头:“并非洪熙官师兄。虽然我也很钦佩他的所作所为,但在广州大佛寺打出旗号的是南少林两位名宿,至善禅师和三德大师。”
“钦佩什么的就不必了。”
江闻神色不自然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严姑娘你三天两头打他亲生儿子,再钦佩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的虽然他本身就没有好脸色。”
“我们只是切磋武艺。虽然确实有些以大欺但是但是”
严咏春瞬间局促了起来。
她只要不在武场切磋的状态中,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民家少女,根本看不出自信骄傲的女侠风采。
对此,洪文定端坐着面无表情,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无妨,严师叔无需放在心上。”
江闻忍不住腹诽道,洪熙官这到底是什么遗传基因,父子俩怎么跟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难不成是靠有丝分裂!?
“等等,至善禅师也出现在了广州?他不是应该死在火烧南少林了嘛?”
江闻忽然察觉到不对。
以马宁儿对南少林至善和尚的刻骨仇恨,没理由放过了他,还得意洋洋地跟洪熙官吹嘘心慈手软不补刀是正派的规矩,反派可没有必要遵守。
严父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个传闻我也听到过,大概是鞑子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三德大师贵为三十六房俗家弟子之师,刻意编造至善大师生还的故事,反而容易败了自家的气势。”
江闻对此将信将疑,他看见严咏春也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占据广州的尚可喜虽然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却也老奸巨猾地多次乞求清廷归老辽东,这几年更是故意纵容广东局势糜烂,以求乱局脱身”
江闻沉吟了片刻,把对洪熙官、陈近南分析过的局势又说了一遍,“如今又有南少林在广州聚集,浑水之下你们去了应该无碍,只需要多多注意隐藏身份。”
说完他跟店家要来了纸笔,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一封简信,装入信封又写了个大大的江字,随后交到了严父的手里。
“严伯父,我在有个故交如今在广州经商,你们有需求可以找他开口,这人必定不会推辞。”
“师父,你在广州也有熟人?”
这次连凝蝶和文定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为师也行走江湖的,有两个朋友怎么了?”
江闻不以为意地摆手说到:“你们其实也认识。此人最擅长以德糊人,上个月前往广州避祸经商,我还劝他化名雷老虎”
袁紫衣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江掌门,你既然交友如此广泛,何不如跟我们一起南下,也好走亲访友嘛!”
可江闻根本不为所动,连两位女侠期待的眼神都直接视若无睹。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江某人近来对世事颇有感触。正所谓不要让等待成为遗憾,我决定在峰上倾心培养好几个徒弟,以免将来心有愧疚。”
袁紫衣翻了个白眼拂袖而起。
“哼,你可不要后悔。”
江闻袖手以对。
“说不走就不走,大丈夫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