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伪政府办公厅的走廊上聚集着秘书、文员,侧着耳朵听着明楼办公室发出的激烈争吵声。
此时,办公室里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明楼的声音中充满着呵斥与埋怨。
“你不信任我,你跟踪我家里人,监视我,打击我。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
“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脸也涨得通红。
“你在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明楼冷静道:“我大姐在银行别说是开三个保险箱,就是开三十个,我明家也开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长了,汪曼春处长!”
汪曼春气得眼泪都要喷出来,用手按着心口,说道:“你敢说明镜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红色资本家?她不是共产党?她也就仗着你了……”
“你说话小心点,汪曼春!你是不是想整垮我?整垮明家?共产党!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指控我大姐是共产党!你居心何在?”
“我想帮你!”
“你在害我!”
“我汪曼春做事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明楼冷哼道:“你指控我大姐是共产党,明氏企业就会遭到查封,没收产业。明氏企业一夜之间将不复存在,这是你想要的吗?!是你想看到的吗?!你的指控会导致我大姐丢掉性命,我丢掉官职,丢掉我辛辛苦苦在汪主席这里建立起来的事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汪曼春有些委屈道:“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你如何能确定日本人不这么想?!”
汪曼春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明楼突然压低声音,语气凶狠道:“你在日本人眼里真正的价值是替他们抓住更多的抗日分子,杀掉他们。你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明家,就是把我明楼往死里送!明白吗?汪大处长!”
汪曼春喘息不语。
“你认为你对我们明家了如指掌,而你只顾着自己跟我大姐的私人恩怨,根本就没想过如何保护好明家,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里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吗?一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个是我……”明楼突然顿住,望着汪曼春道:“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叫我怎么办?你来教我做!”
明楼的这番话让汪曼春有些感动,火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大,真诚道:“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要伤害明家的心,师哥。”
“人活在这个乱世里,哪一个心里没有伤疤,只是我心底的伤,就算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瞧得见。原来我以为你会懂,谁知你也是小女人肚量!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上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楼,泪如雨下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如果我任由共产党逍遥法外,你怎么坐得稳这把金交椅。我一直为你付出,为你承担责任,为你冒风险。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保护你,我为什么要失去你,我凭什么要失去一切!”
汪曼春哭道:“我在替你守着事业啊,师哥。”
明楼转过身,叹道:“曼春,我撑起这个残缺不堪的上海经济,已经身心俱疲了。曼春,我经不起折腾了。你以为长期维持新政府资金流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不,不,师哥你听我说,我一直都想保护你,是我没做好,你千万别误解我,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你对汪主席的忠诚,也没有人能替代你为上海经济所做的一切,师哥,你相信我。”
“对不起,曼春,是我情绪失控了。”望着汪曼春的一双泪眼,明楼心疼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做得不够好。”
明诚走过来,看到门口秘书处的工作人员议论纷纷的情景,沉着一张脸,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听的,都干活去。”
饶是如此,办公楼的女职员们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投入到小八卦中。
“我觉得汪处长对明长官余情未了,所以连明长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是吗?”
“汪处长去银行调查明长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这还不是耍心眼撒娇啊,无非就是想跟明长官重续前缘。”
“也别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觉得汪处长就挺有公心的。明长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袭击?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正常吗?”
明诚默默地听着,扫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房门,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找我这么急,出了什么事?”明诚拐进一条胡同,向林参谋问道。
林参谋一脸无奈道:“我那一组人在川沙古城遇到日本人的‘清乡’大队,交了火,打散了。两个殉国,有三个被当作劳工卖到日本人的矿上去了。还有两个受了枪伤,就地隐藏了。风声紧,我的人来不了了。”
“那怎么办?”明诚急道:“计划已经拟定了,现在是箭在弦上……”
林参谋想了想道:“不是还有‘毒蝎’那一组吗?”
“你神经病啊,‘毒蝎’那一组能用吗?”
“我是山穷水尽了,请示上峰吧。”
“你住哪?”阿诚问道。
“山上。”
“安全吗?”
“安全。”
“你手下那三个被卖到矿上去的,知道是哪个矿吗?”
林参谋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正在派人打听,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设法营救。”
“好。”阿诚说道:“保持电台畅通,回去等命令吧。”
林参谋点点头道:“我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
明诚陷入沉默。
钟表嘀嗒声让安静的房间变得有些许紧张,明楼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思考着什么。
“要不然,取消行动?”明诚建议道。
明楼停下脚道:“不行,南田洋子已经对你没有耐心了,而且,许鹤非杀不可。”
“我们要不要再请调一组……”
“没有时间了。”明楼下决心道:“给‘毒蝎’发密电……”
“大哥?”明诚问道:“明台会执行命令吗?”
明楼一脸严峻道:“军令如山!明台是血火中锻造的战士,他知道该怎么做!”
明诚皱着眉,不发一言。
冯曼娜将接收到的密码翻译后,看着纸上的一串文字,目瞪口呆,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电令‘毒蝎’于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
法国公园里,林沐从头到脚,一身白色装扮,悠闲地走到白色长椅边,紧挨着冯曼娜坐了下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子弟模样,问道:“什么事?”
冯曼娜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上峰指示,星期三下午两点,梧桐路设伏,袭击汪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林沐假意犹如半空被天雷劈中,目瞪口呆的看向冯曼娜。
冯曼娜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后替林沐先吸了一口,再把点燃的香烟塞进他的嘴里。
林沐深吸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手哆哆嗦嗦地夹着香烟,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
“你在军校里,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冯曼娜看着林沐的手,依着他的身子,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林沐叹了口气道:“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冯曼娜看着他,从嘴里迸出一句话,有力清晰,“我们逃吧。”
林沐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侧过头望着她,他很久没有跟冯曼娜这样剖心剖肺地对话了。
“我们逃吧。”冯曼娜有些激动道:“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香港、去法国,去乡下也行。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她的语气有些冲动,有些语无伦次,却是真情流露。
冯曼娜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林沐感动中有些惊疑,这样的冯曼娜他从未见过,问道:“你……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冯曼娜肯定道:“你骗我,我也认了。”
“疯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冯曼娜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嘴里的烟掉在地上,烟头把她的旗袍烫出一个黑点。看着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要逃?”
冯曼娜脱口而出道:“我爱你!”
林沐顿住,哑然。
冯曼娜继续道:“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
林沐内心被激荡,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
“曼娜,这次大姐去美国你跟着一起过去吧!这场战争不属于你。”
“你为什么不肯离开?你好残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离开?”
“曼娜!”
“明台!”冯曼娜紧紧拉住林沐的手,强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要你听到我的心跳,我也能听到你的心跳,我能想象你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压抑,你难过,你一旦杀了你大哥,你会悔愧一生!那是持续不去的悔愧!就算你大哥是汉奸,他该死,也不能由你亲自动手!我不管什么家法,什么军令如山,我只要你活得快乐,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跟我一起逃!”
明台专注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爱意,他缩回手,稍稍稳了稳心神,说道:“错在我!我不能逃避。不能,我也不允许。”
冯曼娜截住他的话道:“想什么办法,明天就是执行日,去执行命令吗?我陪你!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我怎么能让我的上司在执行任务以前跟我去私奔!”
“曼娜。”
“你是杀了你大哥,还是违抗军令!你不肯跟我走……那你就跟那个女共党一起走啊!”冯曼娜突然有些失控。
“你冷静点!”
“我不怨你,你走得越远越好!你留下来,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林沐看着冯曼娜道:“我不能走,我是军人!我绝不临阵脱逃!无论什么原因,我必须,必须服从命令,记得我们毕业那天吗?记得吗?”
“终身难忘。”
“我们不可以做逃兵!最可耻的就是逃兵!”
“你会开枪吗?”一句话既直接,又不可回避。冯曼娜又追问一句道:“会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见‘毒蛇’!”林沐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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