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的手快速地翻阅着明台抽屉里的试卷和手绘建筑图,一张与日本领事馆相契合的手绘建筑图吸引了桂姨的注意,抽了出来。看了一阵后,桂姨的目光又突然凝固在一份过期的报纸上,武康路出租房屋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格外注意。
待苏太太和程锦云的车彻底消失后,林沐一回头,便看见自己房间里的窗户摇动了一下,忽觉不妙,大跨步地向屋里跑去。
林沐的这一举动,明镜顿觉诧异。
林沐推开房门,只见桂姨正在摆放水果盘,立刻警觉起来。桂姨看到林沐,忙道:“小少爷,大小姐房间里的果盘还剩了些切开的水果,我给您拿过来了。”
林沐故作平静道:“好,谢谢桂姨。”
桂姨准备离开房间,林沐叫住她道:“桂姨。”
桂姨转身,道:“小少爷?”
“以后我不在房间里的时候,请您不要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林沐面色冷澹,可语气却丝毫没有冰冷的含义。
桂姨有点局促道:“小少爷,我……”
林沐客气道:“谢谢您。”
桂姨无言,低着头走了出去。
林沐顺手关门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检查着,没有发现异常,让他有些不解。随即目光停留在“武康路出租房屋信息”的报纸上,林沐拿过报纸定睛地望了一会儿,拿出打火机点燃后扔到盆子里,火苗灼着皮肤,滚烫。
一丝微弱的手电筒光指引着黎叔的脚步,成捆成堆的旧《申报堆积在散乱的书架上。黎叔仔细辨认着书架上的年代编码,手电筒的光线在19223的报刊格里停了下来。
黎叔用嘴叼着手电筒,拆开尘封的一捆旧报纸,灰尘抖落,抽出一叠报纸来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地,黎叔湿润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叠起来揣进怀里,又把一大捆报纸复回原位,灰尘扑落。
外面隐隐有雷声传来。
大雨倾盆的街道,行人稀少,黎叔打着雨伞走在街上,内心激动得有点难以控制情绪。心被鼓噪着,在寒风细雨中,他的脚步越走越快,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量拉着前进,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彷佛在追风而行。
一阵琴音飘来,曲子流畅,宛如行云流水。
黎叔站在明公馆门口,仰头看着明公馆灯火温暖。
林沐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划过,美妙的音符流淌出来。一家人品茶、听曲,安静、闲雅。
黎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必须悬崖勒马,必须勒紧缰绳,他怕自己做出疯狂的举动,冲撞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用意志驱使自己离开。
面粉厂开张大吉,开业当天好不热闹。
冯曼娜又接收到“摆渡”的电文,看着跃然纸上的字迹:“9号仓库两船货,价格不变,你处负责摆渡。”神情沉重,心里五味杂陈。
林沐站在第9号仓库的门口,审视着郭骑云和冯曼娜。冯曼娜很紧张,她不知道林沐怎么鬼使神差地突然出现在这里。
林沐一脸严肃道:“郭副官,你今天晚上摆渡,怎么没通知我一声?”
“按惯例做,我觉得……”
“你觉得?”明台截断郭骑云的话,鼻孔里喷出冷气,勐然吸了一口雪茄后说道:“你觉得,你认为,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摆设?”
“卑职不敢。”郭骑云看着他手中的雪茄烟,闻着烟味就知道是什么牌子,他感觉林沐今晚有点不对劲。
林沐走进仓库,郭骑云给于曼丽使了个眼色,紧随林沐进来,于曼丽关上了仓库的门。
一走进仓库,林沐就让开了灯,一片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仓库里,林沐借着灯火审视着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二十几个大木箱,他仔细辨别着箱子上的“小心轻放”的标记。尽管箱子钉得很牢固,他依然嗅到了烟丝味道。
郭骑云、冯曼娜在一边看着,心中各有忐忑。
“郭副官。”林沐叫道。
郭骑云上前一步道:“组长。”
“箱子里运的是什么?”明台轻声问道。
郭骑云想都不想,答道:“战略物资。”
“打开箱子。”
“组长?”郭骑云语气带着一丝祈求。
“打开!”林沐厉喝了一声。
郭骑云立正,说道:“对不起,组长。卑职是通过电台,直接从重庆五处接到的‘摆渡’命令,并由宁站长批准,我有特殊处置权。”
“是吗?”林沐蔑笑了一声,俯身从仓库地面捡起一根细长的钢钎,勐地撬开一个货箱。
冯曼娜想制止,但早已来不及,货箱的盖子被明台一脚踢开。箱子里全是清一色的雪茄烟。
林沐没有就此罢休,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着撬……香烟、洋酒、名表、化妆品应有尽有。上面都有76号的批条,通关标识。
郭骑云没办法了,喊道:“组长!求您别撬了,算我求您!”
林沐倏地掏出手枪来,他一回头,一抬手狠狠地砸了郭骑云一枪托,冯曼娜叫起来,林沐一把将郭骑云的头摁在货箱上,用枪指着他的头,拉响枪栓。
“郭副官,你竟然用前任组长‘毒蜂’辛辛苦苦用兄弟生命换来的一条运输线,作为你走私发国难财的通天大道。你不觉得你已经活到头了吗?”
“我是军人,我是奉上峰命令执行任务。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组长明鉴。”
“组长。”冯曼娜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郭副官说的是真话。是我,是我没给您讲真话。我怕……”
“你怕什么?”林沐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的枪口居然指向冯曼娜。
“我怕你得罪了上峰!我不要你死!”冯曼娜迎着枪口,大声说着,眼眶里泪水充溢。
“组长……”郭骑云被压在木箱上,喘息着,说道:“组长血气方刚,初涉仕途,不知官场风险,一着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我是一片保全之心,不忍看你步前任后尘,被人出卖,遭贬遭刑,死无葬身之地。”
林沐将郭骑云拎起来,朝着水泥地重重一摔,余怒未息。
“组长。”郭骑云爬起来,忍着一身的痛,道:“76号为重庆方面提供渠道,这在军方上层,根本就不是秘密。双方交换短缺物资,为了流通货币,互相出卖一些经济情报。牺牲彼此的手下,走私军火、药品,以供双方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
林沐尽管心中早已得知,他依然觉得遍体生寒,第一次为自己的那些军统同事感到悲哀。
林沐一跺脚,提着枪假意就要冲出去。冯曼娜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恳求道:“明台!你千万别冲动!”
“你放手!”林沐用力将她摔倒在地。
“明台,你清醒一点啊。”冯曼娜道:“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去送死!”
“组长,您就是去找宁站长也没有用。此事各站、各局均有染指,范围甚广。我们a区行动组扮演的主要角色就是运输中介。超过一半的军火走私买卖,由宁站长组织协调。换句话说,军统局与汪伪政府高层官员在租界内外合资走私生意,汪伪政府的人通常用占有的港口、机场和码头入股,而军统局上层才是整个交易的最大股东。”
林沐已经心如明镜,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难解释,大家都绑在一条利益链上,上层虽在敌占区工作可确保性命无忧,但有一定的政治风险,高利润可以将政治风险减低至最低的零点。
林沐愤怒道:“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竟然是国民政府的投机买卖,上层高官与日伪合流,金权一体!”
“明台,我为什么要掩盖真相啊?”冯曼娜徐缓地站起身道:“我想保全你……”
“若不同流合污,就会被彻底清除。”郭骑云极力劝阻道:“组长明鉴。”
郭骑云、冯曼娜竭力掩盖事实真相,是想保全自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手也就脏了,心也就澹了,血也就冷了。想到这些,林沐忽然感到背后凉风习习,不寒而栗。此时此刻,他终于能读懂冯曼娜的心,冯曼娜要自己“逃”,是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肮脏的地界。
林沐彻骨寒心,大跨步地走出门去,身后冯曼娜的哭声和郭骑云的恳求声由近及远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