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空悠悠的庭院里,洒扫声没了,空智讲完,唏嘘不已的这样问洛瑶结尾道。
“大师说笑了。”洛瑶笑道,“大师是出家人,自有大师所信的天道命运。”
言外之意是,这话不该问她,他自己才是出家人,如果要信,自己也该信得多。
空智哈哈一笑。
洛瑶:“大师,这故事虽为晚辈这一代的少知,可是,当年的人想必却都知道,这不是我最想听的。”
空智见忽悠不过去,才笑眯眯的说:“那姑娘想听什么?”
洛瑶抓到故事里的重点,很早之前她听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
“安之公子的死因。”
洛瑶推测道:“你当年知道些什么吧?”
否则,凌亦霜干嘛这么急着找空智,不是被花灯节的事拦住了,只怕在洛瑶之前把空智给刀了都说不定。
可空智这么多年又都没事,难道他借口外出云游,只是在四处逃命吗?
洛瑶突然大骇,看着空智。
空智:!
“姑娘想到了什么?贫僧还什么都没说呢。”空智勉强笑道。
她不会把他想成亡命之徒了吧?
“大师如果不便相告,不说便是。”只是来试探点消息,她还不想给人家和尚招来杀身之祸。
空智一听,知道洛瑶果然想差了。
他竟有点毛遂自荐的意思:“姑娘既然来了两次,贫僧没有知道还不告诉姑娘的道理。”
“实不相瞒,贫僧未出家前名叫凌澜,是定北大将军的小叔。”
“姑娘不必介意,我已和凌家没有了任何的关系,现下跟姑娘说的话也绝对没有任何欺骗。”
空智悠悠一叹。
洛瑶目光中惊疑之色不退,但闭口不言,示意着空智继续。
“安之公子的死,的确蹊跷,当年我被请来超度安之公子,曾偶然之下看到过公子的遗体。”
“公子面目部出现了严重的变形,死前分明极其痛苦,可林公子也是驰援过战场的,旧伤复发,怎会痛苦不已?贫僧借口超度需要,就......”
洛瑶就抬眸看着他:“你剖尸了?”
空智奇怪,咦,这个小女子竟然不怕?说出来的目色虽有惊讶,口气却是随意似的。
空智:“也算不得,只是剜了公子骨头上一块肉。”
“骨头是黑色的。”
洛瑶点点头,那就是中毒而死的了。
“这死因这么蹊跷,公主或者说皇帝还有林家,都没有追究查下去?”
毕竟连空智都看得出来,林公子死得不简单。
空智笑着摇摇头:“所以贫僧才敢跟你讲这件事,谁都知道不简单,谁都不敢再查,并且往后这十多年,谁都也没敢再说。”
“我不理解,且莫说是凌亦霜干的,就算是你们凌家干的,也不至于有这么大能力这么悄无声息把事情平过去啊?”
空智:“阿弥陀佛,贫僧已是出家人,小姐莫再提什么我们凌家,贫僧跟凌家,人情两清。”
洛瑶盯着空智:“师傅别打岔,这不是重点。”
空智眨眨眼。
洛瑶:“我刚刚说,凌家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大师也跟着闭嘴的,恐怕这幕后推手,另有其人吧?”
空智这下是真的不再平静了。
他本来想浅浅的讲述,洛瑶领会到哪儿他就讲到哪儿,一般把死往凌亦霜那联想到也就够了。
把背后之人牵扯出来,他觉得洛瑶肯定消化不了。
可这姑娘简直就是个逻辑鬼才和话语人精,三言两语间就问道了“幕后推手”之人身上。
他该说还是不说呢?
洛瑶见他犹豫,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再开口,便起身拍了拍裙子。
“大师不愿意说就算了。”她哼了哼鼻子,“您不说我也猜够七八。”
空智尴尬一笑,刚想说,你怎么以为什么事都能猜得出来呢。
洛瑶就脱口而出,“凌家是大陵世家的中流砥柱,大陵的世家,最显赫的,就是安王母族,宣城姜氏吧?”
空智身子微微一震,唇轻微一颤,目光中出现许久不曾有过的凶相。
“褚小姐,其实人有些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他沧桑的眼睛望着洛瑶。
萧条满山崖。
又是这句话,感觉这是第很多次有人提醒她她很聪明了。
洛瑶照样的回复说道:“谢谢大师劝告,只是我若不这样聪明,我早死了,别说以后的路,我连现在的路都没法活,还谈什么以后呢?”
洛瑶对空智笑了笑,不再准备逗留,院子借口简单,出口也容易找见,自己跑开准备回去了。
空智在夜色中神色晦暗,心里一直嘀咕怨恨林星然,那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姑娘找上自己,所以特地把自己叫去跟他下棋,好叮嘱他务必对这个小姑娘“如实相告”?
如果是,那就太可恶了。
他不知道林星然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洛瑶同凌家有什么非要你死的仇恨,反正这样下去洛瑶一定会死得很惨的就是了。
洛瑶走到寺庙大门,正好遇上了扫完地回来的小沙弥目远。
小沙弥差点撞上她,连连后退,眼睛却在夜色里盯着洛瑶。
“施主现在下山?很不安全。”
小沙弥倒很小暖男的提醒洛瑶道。
洛瑶哪里怕晚上走山路,西山那几年还没走惯吗?她正好赶着夜色回去以免茶楼排查到她的时候引人怀疑呢。
洛瑶看向一本正经的小沙弥,忽而道:“目远小师傅,我问你,今日你看见我的时候,我身边可有人?”
目远看着洛瑶充满希冀的眸子,缓缓摇头。
洛瑶瘪了脸,不过也不再多想,冲目远摇了摇手,“既然如此,那就再见啦!多谢相救!”
说完,火鸡一样冲到山下去了。
目远拿着扫把驻在寺院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奇奇怪怪的姐姐。
洛瑶的山下得很快,以前一个人走山路夜路的时候,她的内心是空的,所以也会害怕,但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无边的寂寞裹挟吞噬了她,让她觉得黑暗没有边界的幽远。
可是此刻,她虽然也是孤身一人,心里却完全不觉得寂寞,步伐除了身体上的虚弱导致的慢,更多的是她迈步的急切和信心。
其实和空智交谈完后,洛瑶就把大陵世家的破事儿丢出脑海了。
她想得更多的,是晏奚。
今天晏奚救她了。
那个柴凉,是在晏奚的厢房里出现的人。
洛瑶虽然被他一掌给打昏了,可是她残留着的一点意识还隐约感受得到,有人抱着她,一手坚定有力的抚着她的后背,一手轻绵温柔的滑过她的脖颈。
他手所到之处,她都能感受得到,那时一种在干涸的、残破的土地上又涌起来春泉的感觉。
恍恍惚惚中,晏奚还贴在她耳边说话,不过说得什么,洛瑶完全不记得了,他说完之后,洛瑶再次晕了过去,不过这次更像是睡。
山林里有各种动物的鸣叫,洛瑶觉得亲切。
晏奚啊,如切如磋的美少年,以前洛瑶以为他是天上的月亮,而自己所接触到的只是他在水里的一捧,那是他在人间无数个无情的倒影,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要倒影,要沐浴,要感受地面的风声,都和他寒天上的本身不相违背,因为只消片刻,他就能晃动他的倒影,收回他的凡间本相。
但洛瑶昏过去,晏奚抱着她的时候,洛瑶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这个少年身上的那一份情绪。
她由来想到,月不是寒冷的,世人都说,盼月婵娟。
月亮不会喜欢卑微到尘埃的里的流萤,只有流萤飞出,悄然发亮,才可以沐浴在月亮的光辉之下。
洛瑶想,她不是恋爱脑,也不是事业脑,简简单单的觉得,在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事情做了再顺便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现在她确信了,她很喜欢很喜欢晏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