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三年八月初四,卯时。
承禅皇帝应昭,身披黑色甲胄,带着两千快马,冲出长安,一路朝着霸上奔去。
不过此时的应昭,并没有暴露身份,像是普通的调度。
皇城内,世家们依旧饿着肚子,上去找了李天赐父子,要他们增加粮食的供给,快饿死了。
楚王应晏刚起来,还在洗漱时,突然听到皇城处传来的争吵和喊杀,吓得手中的茶杯拿不住掉了。
咽下口中苦涩青盐末,和应昭七成相像的小脸,都快皱成脱水的橘子。
“怎么了?”应晏对走进来的兆护质问着。
兆护倒是冷静,就是面露无奈:“是几个上三品世家家主找李将军要粮,李将军没给。他们就去抢粮,在粮仓口上三品世家被杀了十几个。李皇城正带兵镇压,殿下勿忧。”
应晏闻言,一时呆滞。
又些许时间,才恢复了思考:“皇兄只怕早就算到了一切,世家是绝对不可能选择和士兵一样饿肚子的。他就是要让世家最后一点风度,败坏在草民面前。”
兆护不说话,主子的话里头,十成十的准。
久久呆在二皇子身边,也知道这位一直学着皇兄应昭,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有作为的贤王。
对,最开始的时候,应晏压根动不得半点皇位心思。
应昭太强了!
强到就算世家把控的天下,也得跟他进行妥协。
这种人压着天下,谁是对手?
所以应晏觉得当个贤王也挺好。
只是应昭突然造反,让他一瞬间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世家的龌龊和强大。
“监国。”
门外很快传来了呼唤。
是萧道成。
应晏的思考被打断,世家是龌龊不假,但他们现在依旧控制这天下,想要将天下拨乱反正,只能徐徐图之,皇兄太着急了,但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兆护得到应晏眼色,立刻出去同萧道成说:“殿下还在洗漱,请萧校尉稍后。”
萧道成颔首微笑。
他此来,就是想要让应晏做出决断了。
应昭包围越久,士兵们就越容易爆发不满情绪。
方才镇压一结束,皇城内的士兵已经散发了一股难掩的愤怒。
是世家的人先闹事,并且想要抢粮。
作为守护粮仓的士兵,要是粮食被抢,他们得死。
可是杀了想抢粮的世家,却还要被杀。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李虎的做法,已经彻底将士兵们推向了崩溃边缘。
如果再这么下去,别说守,就是会不会乱起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皇城军的领导人,不能是李虎了,他太刻薄冷漠,对于底下的士兵丝毫没有任何的怜悯。
就算皇城里的士兵都是家生子又如何?终有一日,会被消磨完所有忠诚,爆发无法压抑的愤怒!
萧道成劝不动李氏父子,只能找外援了。
掌握大义的监国楚王,就是最好的人选。
等了一会儿。
应晏穿着华丽的长袍走了出来,广袖,蟒纹,黑色底深沉,给小小的应晏平添几分威严。
汤国自灭晋国,一统天下,故而从金晋而生,特为水汤。
早期的五行是相生,但到了后边因为各种原因乱入,最后变成了相克。
不过汤国毕竟是中原一统,也就走了相生的路子,所以汤国就是水德。
水德尚黑。
应晏穿着黑袍模样,萧道成总觉得有点眼熟。
细细一想,不就是应昭早几年上街的模样吗?
看来这位楚王,也很崇拜兄长。
定调后,萧道成行礼:“参见监国。”
“萧校尉客气。”应晏摆了摆手,让兆护上座。
两人就这么跪坐在蒲团上。
虽然应昭弄出了椅子,但不是所有人都选择坐椅子的。
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反对的。
认为席地而坐才是礼,应昭的椅子,就是破坏了礼法,毫无礼法意识的人,能当皇帝吗?
席地而坐,也就成了对新朝雅政的抗议,变相成为政治正确。
应晏跪坐时皱眉,席地而坐真的压腿,坐久了还容易罗圈腿,特难受。
可是也没办法拒绝,该有的秀,一点也不能少。
“监国殿下,下官此来,主要是为了今日世家抢粮之事而来。”
萧道成一开口,应晏就立刻正色:“此事方才有所耳闻,只是实在想不到高门大户竟然有抢粮败类,莫不是有家奴扯虎皮,装大旗?”
这俚语……还真是应昭那味儿。
萧道成困在城中,实在无聊,就看了不少宫内的典藏和起居注,其中就有不少应昭在朝堂的发言。
各种俚语,反讽,甚至慷慨激昂。
很难想象,当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会如此成熟的与朝臣斗智斗勇。
但语言上或许不错,政治上还是略显幼稚和理想化了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太子握住刀柄的瞬间,整个人彻底快要压不住的原因。
看完起居注,了解完太子的成长历程,萧道成对于这个处处模仿应昭,却总有一点自己小心思的应晏,越发的看好了起来。
这是一个可以引导的孩子,还是稚嫩,但不代表没有未来。
“殿下,此事不管如何决断,但也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
萧道成郑重其事,应晏由不得严肃几分。
“那如何处理?皇城内粮食本就不多,今日分了,那明日呢?随公不分,自然有随公的决断。回头让虞公与随公研判即可,孤还是不要插手好。”
应晏一副乖宝宝,没心机,无所谓的模样,让萧道成叹息道:“殿下,欲成尊位,须立民心。太子择草民,草民待太子如神明,一举一动,煌煌昊昊宛若天雷而动。故而我等只能在长安困顿,饱受饥饿折磨。然今日殿下若寻来粮食,便可令民心归附。”
“哪来的粮食?”应晏摇头。
“殿下!太子有。”萧道成沉声。
应晏一时间有点愣住。
萧道成继续道:“区区草民,绝无我等士民心重要。
长安粮草不丰,我等无粮,太子手中亦剩不多。
近日城外调动频繁,东西兵马横陈,可见战局已开,太子必不可能久居长安之中。
所以,只要楚王请太上皇去信一封太子,好言相劝,让太子送粮入城,哪怕只够全城饱餐一顿,都足以让殿下声望,如初升之阳。等到长安解围,有世家之心,这太子之位,便是您的囊中之物。”
萧道成没有任何遮掩的说完,原本还在装无所谓的应晏,一时间脸色沉重了起来。
“殿下心机,并非无法洞穿。只是如今纷扰,无人沉心罢了。然太子忤逆,欲坏我朝根基,但臣愿为殿下,拨乱反正,至三代之治,开创中兴盛世!”
萧道成的投效很郑重,应晏的阴沉脸色,一瞬间消失了。
“好好好!萧先生襄助,孤犹如鱼儿得了水一般!”
应晏激动的走来,一举一动,还是应昭那味儿,就是显得有点幼稚和假。
萧道成也没戳穿,而是激情配合演出:“我汤国出殿下如此明君,才是天下之福!太子暴虐,注定无法长久!殿下万万要记得,些许耻辱,早晚能报!眼下,随公已让关陇寒心,殿下良机已至!这粮食若入城,则大事可成!”
应晏颔首道:“孤这就去同父皇说道说道。”
“臣恭候佳音。”萧道成看着应晏转身。
却没看到应晏转身后的笑容,一下消失,冷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