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章 夜城(1 / 1)陈琢瑾.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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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锡浦对聂辰轩的心思看得分明。他清楚,聂辰轩对陈斯珩的算计中也未必没有对自己的算计。

虽说对吴锡浦而言,陈斯珩也有用处,但眼下有求于聂辰轩,对于他拜托的事也不好敷衍。故而,他只能想个周全的法子,既对聂辰轩有个说法,又不至于叫陈斯珩看出是被算计了。

这天下午,陈斯珩在办公室接到吴锡浦打来的电话,说是晚上有个宴席,邀他一道去。

傍晚时,陈斯珩出了主楼,穿过庭院,恰缝林曼昕也从西侧的小楼出来。她远远望见他,脸上已是露出一副欢喜的笑脸,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手,甜糯的一声,“陈先生。”

陈斯珩本是有意避开她,可既是在这院里遇见,若是刻意回避,又不免叫人怀疑他以往的暧昧多情是装出来的,于是装作欣幸的一声招呼,“林小姐,真是巧。”

林曼昕快走了几步迎上来,“陈先生下班了?”

“刚下班。”

林曼昕又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有。”

“我知道一家餐厅,离得不远。”林曼昕说话间挽住陈斯珩的胳膊,小鸟依人的说道,“我请你吃饭,就当是为了上回的事谢谢你。”

“今晚……”

陈斯珩话刚出口,一辆轿车从东侧驶了过来,停在了两人的身边,空气里立时弥漫开一股温热的汽油味。

吴锡浦靠在车窗边,抬头望着陈斯珩与一个年轻女孩子拉拉扯扯,半开玩笑的一句,“你这要是让顾小姐知道,怕是又没太平日子过了。”

陈斯珩面露苦笑,宛然是叫人戳中了命门,假装无奈的轻轻推开林曼昕的手。

一旁的林曼昕低头看着车里,声音细糯的叫了一声,“吴队长。”

吴锡浦见着这个女孩子,又刻意换了一副面孔,既没有笑容,也不算严肃,平淡的问了声,“你是?”

“我叫林曼昕,是电讯室的报务员。”

“林小姐,斯珩家里可是养了一只雌老虎,弄不好是会咬人的。”吴锡浦这话虽是叫人听得出是一句玩笑,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更像是在提醒。

林曼昕扫兴地望了一眼陈斯珩,又转而朝吴锡浦说道:“我就是想请陈先生吃个饭,总不见得这也要被雌老虎咬吧?”

“那倒是正常的很,斯珩对林小姐这样的女孩子一贯是有求必应的。”吴锡浦说,“只不过今晚恐怕不行。”

陈斯珩接过话来,对林曼昕说道:“今晚吴队长和我已然有约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曼昕非但没有纠缠,反倒一副可人的笑脸,很明事理的一句,“没关系,既然是这样,那就下回好了。”言语间、于面前微微一摆手,“那我就不打扰了,再会。”

陈斯珩坐进车里,刻意看着车外林曼昕的背影,待到车开出了76号的大门,他也依旧是扭着头朝后看着。

吴锡浦见了,一声,“行了,往后有的是机会见。”说着,又严肃了几分,“你这老毛病若是改不了,干脆就想想怎么把你家里那只雌老虎打发掉好了。”

陈斯珩又为难的说:“婉言除了有些爱吃醋,其他倒也没多少可挑剔的。”

吴锡浦捏着脑门,哼的一笑,“你啊,就是那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说着,又不免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个林小姐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这回我可是什么都没做。”陈斯珩说,“不过是上次偶然遇见,她险些摔倒,我扶了她一把。”

“我可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吴锡浦转而说道,“先不说这些事。今晚宴席上的人可不简单,你去了说话可要谨慎。”

“难不成是要见什么大人物吗?”

“纪钦昀、纪先生。”

“见纪先生?”陈斯珩不免惊讶,转而问道,“我这头一回见便两手空空,未免有些不识趣吧?”

“那倒不至于。”吴锡浦说,“今晚没有外人,除了纪先生,就我和我太太,所以你也不必拘泥。”

陈斯珩猜测着他如此安排的心思,装出几分自卑的说道:“那我去会否不妥?毕竟、以我如今的身份想来是没有资格的。”

“你这就话就妄自菲薄了。”吴锡浦说,“我可是拿你当小阿弟的。”

“承蒙您抬举,可若非私下里,我也是不敢和您称兄道弟,叫人说我不懂规矩。”

“那你就该清楚,我既不与你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所以今晚,你不必多虑,只管跟着我去与纪先生见一面。”

陈斯珩一连点了几下头,没有再说话。

这晚的宴席表面上安排的平平常常,从进了饭店到入了包间,这一路看不到一个保镖,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饭店外边多了许多小贩。

纪钦昀虽已年过七旬,脑子却清醒的很。他清楚,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这条命,平日里一贯深居简出,偶尔出门更是万般小心。正是因此,纪钦昀见着吴锡浦带了个人生人来,不免有些不高兴的一句,“锡浦,这位小兄弟好像以往没有见过。”

陈斯珩连忙起身,鞠了一躬,谦卑的一声,“纪先生。”

吴锡浦随即介绍道:“这就是我此前跟您提过的陈斯珩。如今也在76号做事。”

纪钦昀甚至没有理会陈斯珩,冷淡的一句,“若是没有其他人,那边开席吧。”

吴锡浦于是也没有再多说,安排了人去吩咐上菜。

菜一道道的送了来,每上一道菜,纪钦昀便拿起筷子,夹了些许放在面前的碗里,却也没有去吃,而是启封了自带的一壶酒,先喝了一杯,说道:“我年岁大了,不大消化,先吃几杯酒暖暖胃,你们只管吃你们的。”

吴锡浦于是迎合着一面吃菜,一面暗示许佩珍与纪钦昀话起了家常。

陈斯珩注意到,直到这一桌的菜每人都动过筷子,纪钦昀方才又拿起筷子来,又说是碗里的菜凉了,换了一只碗。

不论他这是装样子,还是本就习惯如此,陈斯珩都看得出来,纪钦昀不止是不屑于理会自己,更是因为自己倍加防范。这令他更是想不明白吴锡浦如此安排的用意。

在陈斯珩看来,吴锡浦完全没有叫自己来的必要。他若没来,不止没有眼前的尴尬,更是不至于让纪钦昀不悦。

这晚,饭吃到一半,门外的人说是有紧要的事,进了门,低头在吴锡浦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吴锡浦脸色一变,放下筷子,向纪钦昀说道:“先生,76号有紧要的事,需我现在去办,此回怠慢了先生,只好改日再赔罪了。”

纪钦昀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你快去吧。”

一旁的许佩珍说道:“这里我会安排。”

吴锡浦起身向纪钦昀鞠了一躬,“那我改天再登门拜会先生。”

吴锡浦领着陈斯珩出了饭店,进了车里,陈斯珩这才小声问了句,“锡浦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聚众生事。”吴锡浦悻悻的一句,“原本今晚是想叫你与纪先生见一面。你如今也是和纪先生在一张桌上吃过饭的人了,这对你往后的仕途可是大有好处。”

“多谢锡浦兄。”陈斯珩感激的一拱手,又皱起眉头说道,“可今晚好像是适得其反了。纪先生似乎有些不高兴,恐怕是我去了,搅了他老人家的雅兴,说不定心里正嫌我呢。”

吴锡浦摇头一笑,“人上了年纪,难免就变得谨慎,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要说这头一回见,纪先生能让你坐下来一道吃饭,就已然是对你的信任了。毕竟,你是我带去的。”

“早知道您有此安排,我至少也该准备一件像样的礼物。”

吴锡浦笑起来,“你以为纪先生能看得上眼的礼物是那么好挑的?”

“倒也是,何况以我这点家底,只怕是想投其所好也是力不从心。”

“那倒也未必,这送礼也是有讲究的,未必都是拿钱能买来的东西。”吴锡浦说,“我当年就是纳了个投名状,做了纪先生的门生。”

陈斯珩于他所说的事也是有所耳闻,自嘲的笑道,“我可没那个胆量。”

吴锡浦一笑,“你现在是这么说,往后钞票多了、本事大了,未必就这样想了。”

“我是福也享过,苦头也吃了不老少。如今只想求个安稳,手里有两个闲钱,也就知足了。”

正说着,车在道旁停了下来,前边一辆车里的人陆续下了车,冲进了路边的一幢楼里。

吴锡浦拿出一支雪茄来,摇下车窗,望着那幢大楼的正门。

陈斯珩朝着车前车后各望了一眼,问了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吴锡浦指了指右前方的大楼,“看见那里了吗?职业妇女会的那帮人就在里边搞义卖会,知道这个义卖会筹集的钱是要拿去做什么用处吗?”说着,也不等陈斯珩接话,便又借着吐出咬下的雪茄尾,朝着车窗外呸的一声,“抗日。”

陈斯珩躬着背,朝着风挡玻璃放出去,“可这里是法租界,在此处行动,万一巡捕房的人来了,怕是少不了冲突。”

吴锡浦倒是悠哉的隔窗望着道旁那座大楼的正门,“电话线已经让人剪断了,巡捕房没那么快得到消息。”

正说着,从右前方的楼里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两个手捂着头,还淌着血。这几人刚一出来,就被候在门外的人拦住了,拿钱逼着带到了吴锡浦的车外。

吴锡浦打量了一眼这些人,“你们谁是职业妇女会的?”

那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吴锡浦凶神恶煞的喝道:“不承认,那就都给我带回去。”

车外的几个人义愤填膺的接连说道:

“你凭什么扣留我们?”

“这里可是法租界。”

“人被你们打成这样,还不让送医院,难道你们是想草菅人命吗?”

吴锡浦推开车门,朝陈斯珩做了个手势,逼着他也一道下了车。

陈斯珩从车尾绕去吴锡浦身后,见他掏出了枪,连忙上前,在他耳边小声劝道:“这要在租界开枪杀人,麻烦的可是接下来的事。”

“能有什么麻烦?”吴锡浦不屑的一句。

陈斯珩将吴锡浦举起的枪轻轻压了下来,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既然是义卖会,里边少不了会有记者。若是在租界开枪杀人这事明天见了报,公董局再向日本人施压,到时候,万一日本人撇清与此的关系,那这事造成的所有负面影响便是唯有您来一力承担了。”

吴锡浦觉着他这话也似有几分道理。

正当此时,远处的道口忽然传出枪声,陈斯珩听着那声响,本能的蹲了下来,紧靠着车门一侧。

吴锡浦背靠着车身蹲下隐蔽,大骂了一句,“册那娘的,什么人在交火?”

方才被拦住的几个人趁着吴锡浦的人各自隐蔽,借机跑远了。

陈斯珩见吴锡浦要开口,猜到是想叫人去追,于是故意在车边缩成一团,一副恨不能钻进车尾厢的样子,惊恐的大声叫道,“听声音像机枪,不是巡捕,怕是杀手,是军统的杀手。”他这一阵大喊大叫,直叫吴锡浦和他的人根本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

“我说你就别再叫了,吵得我都没发指挥了。”吴锡浦不耐烦的一声,又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待他们凑上前来,这才扯着嗓门叫道,“这枪声听着不对,去两个人看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义卖会场里的人涌出了正门,方才派去义卖会场破坏的人也被推攘着跑了出来。

义卖会场里出来的人趁着这些人隐蔽不敢妄动的机会,纷纷就近寻着各处巷子跑散了。

前去查看枪声的人没多一会儿也返了回来,向吴锡浦报告,所谓的枪声,不过是几只铁通里用加长的引线重新编在一起的鞭炮,被摆在几处巷口,叫人听上去远近不一,响声的频率又没有规律,就像是两方一来一去的交火。

“册那!”吴锡浦在车顶上愤愤的拉开车门,“都上车。”

陈斯珩从车尾站起身来,躬着背,左右的看了一眼,颤巍巍的问了句,“真没有人放枪?”

吴锡浦此刻正是气头上,没工夫理会他,招呼着其他人,大声喊着,“都上车,追上去,那些妇女会的人抓到一个算一个。”

“巡捕房的人恐怕就快到了。”吴锡浦的一个手下提醒道,“他们既然有防备,一定因为已经通知了巡捕房。”

陈斯珩借机从旁提醒道:“这里是法租界,万一跟巡捕起了冲突,怕是不好收场。”

“先上车再说。”吴锡浦一句。

就在这时,周围几个方向先后传来了警笛声。

陈斯珩利索的钻进车里,朝着另一边车门进来的吴锡浦继续劝道:“锡浦兄,听警笛声,巡捕房的人没多远了。这是在租界,万一和他们交上火,死伤不说,明天报上还不知道会怎么写。公董局那边少不了借此机会提出抗议,日本人在这种事上也多半会撇清关系,如此一来,这可就成了帮派和巡捕房的冲突。

到头来,您是替别人把事办了,自己没捞着半分好处不说,还和法租界巡捕房结了私仇。您在法租界各家赌场可都是收了保护费的,这事要是出了,那些赌场老板哪里还会再肯给您叫保护费去开罪巡捕房呢?”

吴锡浦心想这话也不无道理,不管抓不抓得着人,横竖义卖会场已是让他破坏了,往上也有交代,犯不着给自己再添麻烦,于是一声,“收队。”

几辆车接连在马路上调转车头疾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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