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珩被送回76号,方才进办公室,正准备去见聂辰轩,黎仕邨的秘书便来通知他去见黎仕邨。
陈斯珩去了楼上的主任办公室,恰逢聂辰轩也在,他见着陈斯珩,宛然是庆幸的说了句,“斯珩啊,好在你昨天去张公馆之前把事情告诉我了。你放心,我已经向堂本英树解释清楚了。他们既然把你放回来,就不会再为难你。”
黎仕邨这时说道:“特一课的人来得这么早,似乎是趁着我还没到,否则、就算是要问话,也不至于把人带走。不过好在这只是一个误会。”
“南野课长恐怕现在也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陈斯珩蹙眉说道,“我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吴队长与重庆方面走私交易的事。她向我讯问时,我隐瞒了。”
“南野凉子是怎么知道的?”黎仕邨问。
“庞处长干的好事。”陈斯珩愤愤的说,“他还诬陷我,说是我前天晚上请他吃饭,从他那里套取情报,然后去张公馆通风报信,今日就是因为这事,特高课才把我带去问话的。”
黎仕邨对此半信半疑,“这是南野凉子说的?”
“是的。不止如此,南野课长手里还有我昨天出入张公馆的照片。”陈斯珩俨然是堵了一口气,很不痛快的说,“这件事除了庞处长和我之外,我就只告诉了聂处长。我不可能害自己,聂处长也不可能害我。”
聂辰轩接过话来,向黎仕邨问:“要不要派人监视庞禹盛?”
“事情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贸然监视的好,免得再闹出什么误会。”黎仕邨说。
陈斯珩看出黎仕邨的话里有所保留,于是适时说道:“黎主任、聂处长,没其他的事,我先去做事了。”
“你去吧,今天委屈你了。”黎仕邨说,“这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这一行里,被调查是难免的事。你的清白,我和辰轩都是清楚的,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陈斯珩微鞠了一躬,也没有说话,转身出了门去。
黎仕邨待陈斯珩离开后,向聂辰轩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聂辰轩说:“这个庞禹盛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这样下去,往后说不定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南野凉子的话也未必就能尽信,她是借此做文章也说不准。”黎仕邨说,“不过眼下倒是可以看出,庞禹盛至少没有被南野凉子收买。”
“也对,否则南野凉子就不会把情报来源告诉陈斯珩。”聂辰轩说。
“庞禹盛这个人就是太偏执,又睚眦必报,有些事看不分明、更看不长远。”黎仕邨说,“吴锡浦与重庆方面暗通走私的事,上回他就对我说过,我那时就提醒他不要和吴锡浦在明面上斗。可他恐怕是没有明白我的用心,反倒是对我有所埋怨,所以这才背着我去找了南野凉子。”
聂辰轩说道:“我已经知会过吴锡浦。与重庆方面走私交易的事,我也已照您的吩咐,对于梅机关的晴气先生在利益上有所分享,现在,南野凉子那边是否也需要……”
黎仕邨摆了摆手,“你这就是多此一举了,吴锡浦若是兜不住,自然会来找我。何况、你既已已在梅机关有所打点,南野凉子那边,他们自然会去调解,还用得着我们操心吗?何况以我在特高课的关系,南野凉子就是为了自身考虑,在这件事上也是不会冒失的。”
“辰轩受教了。”
黎仕邨又问道:“会乐里弄堂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聂辰轩说,“我让人去查过,和吴锡浦说的差不多。那个女人住在会乐里21号,原先是个舞女,后来欠了赌债,被债主逼着进了书寓。再后来、利用旧相识结识了吴锡浦。但这个女人和重庆方面没有任何联系,背景还算干净。”
黎仕邨又问:“你私下让人去查那个女人的事没让吴锡浦察觉吧?”
“我找的人本就是那一行里的,不会有人察觉。”
“那就好。”黎仕邨说,“眼下,我们只管静观其变,不管庞禹盛想搞什么花头,想来也快摆到明面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盘算。”
这日,正午刚过,一辆福特轿车便驶入76号的大门,停在了警卫队那一排房子的外边。
许佩珍走下车来,从车里拖出一个头发凌乱、衣着不整的女人,旗袍的衣领甚至被撕破了一角,露出一片淤紫,一张脸也是肿得不成样子,嘴角还淌着血。
许佩珍也没有去吴锡浦的办公室,一只手里握着枪,一只手抓着女人的头发,朝着警卫队的营房撒泼大骂。
黎仕邨隔着办公室的窗,看着院里,已是猜到,这多半是有风声传到了许佩珍那里,这才抓了他的情人来质问。
他素闻许佩珍的蛮横,要将眼前的事妥善处理,此处的人无一能做到。于是他往家里挂了一通电话,向虞若卿简单说了几句,让她即刻过来76号一趟。
另一边,吴锡浦躲在办公室里避而不出,直叫许佩珍越发的愤怒。她将枪口盯着女人的头,大喊道:“吴锡浦,你要再不出来,我就毙了她。”
过了一会儿,吴锡浦终于是硬这头皮走了出来,一面反复的捋着油腻的头发,一面说道:“去我办公室里再说,何必在此处叫人看笑话呢。”
“你也怕人看笑话?”许佩珍骂道,“你和这个小拉三鬼混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册那娘的,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我和她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吴锡浦说着,便要将许佩珍往警卫队营房拉。
许佩珍一挥手,甩开他,把手里的枪塞去吴锡浦手里,“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一枪毙了她,要么去纪先生那里做个见证,你我一拍两散。”
“这是76号,不是在家里。”吴锡浦小声提醒了一句。
“你是舍不得?”
“这是说的什么话。”吴锡浦竖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再不与她有往来。”
但不管吴锡浦怎么劝,许佩珍就是定了心,要让吴锡浦在76号的院子里一枪杀了这个女人。
如此僵持了十来分钟,也没有人上前来劝说,一来、许佩珍的泼辣人尽皆知,二来、这种事情,旁人去劝也是吃力不讨好。
直到虞若卿赶了来,许佩珍见着虞若卿,一副凶相的面孔才蓦然泛起一丝藏不住的委屈。
虞若卿小声说了句,“吴队长,你先回办公室里去吧。”
“不行,今天这话非在这里说清楚不可。”许佩珍上前便要拦住吴锡浦。
虞若卿轻轻拽了她一把,小声说道:“说到底,你们是一家人,就是在这里争了个输赢,在外人眼里也是个笑话。”
“我看谁敢笑我。”许佩珍一拉枪栓。
虞若卿一只手压在她那支枪上,“你再冷静想想,这里可是76号,后边的院子里还有梅机关和宪兵队的日本人。”
虞若卿说着,朝许佩珍身后的人一个眼色,让人把女人带回了车里。接着,又拉着许佩珍去了黎仕邨的办公室。
虞若卿拉着许佩珍进了房间,示意黎仕邨暂且回避之后,与许佩珍在一张沙发上促膝坐下。
许佩珍却很不情愿的说:“要不是阿姐你拉着我,我就当着吴锡浦的面把那个女人给毙了。”
“不过就是个书寓女子,你要杀她还不容易吗?”虞若卿说,“可你就是和吴锡浦置气,也不该在76号这种地方。哪怕是怕人抓去家里,也不至于叫旁人来看热闹。”
“我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许佩珍固执的说。
“你不是给他一个教训,是叫你们夫妻成了人家的笑柄。”虞若卿说,“你也不想想,吴锡浦若是果真让你逼着在这里杀了那个女人,往后他在人前还有脸面吗?”
“他做出这样的事,又何曾顾及我的脸面?”
“就算不顾及面子,这76号还有日本宪兵和梅机关的日本人,你让他们怎么看吴锡浦。”虞若卿说,“说到底,你们两家头毕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
许佩珍经她这一提点,冷静下来,这才觉着自己确是有些冲动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虞若卿说,“那个女人,你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再去告诉吴锡浦,看看他的反应,他若是并不在乎,那他和那个女人便是逢场作戏。你让他认个错,这事便这样过去了。”
许佩珍想了想,点头道:“我听阿姐的。”
虞若卿又问:“吴锡浦和那个女人的事,你是哪里听来的?”
许佩珍没有提到这事是顾婉言告诉她的,只说是自己起疑,便去查了,查到时又发现那个女人昨日离开了会乐里,随后她让手下四处打听,这天上午才查到了下落。
虞若卿是听出她这话里有所隐瞒,便也没再多问,又劝道:“那这事就照我说的办。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这事吴锡浦是负了你,可这般闹下去,到头来不光彩的还不是你吗?”
许佩珍此时已然是冷静下来,虞若卿这些话她是听进心里去了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卿姐,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