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8日,程野按计划从珠峰大本营出发准备预登顶。
当天上午十点,江咏慈难得的拨通了他的电话。从他口中她知道那时的程野与珠峰的距离只剩下最后的19公里。
程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偏偏江咏慈却听出他声线里微不可查的起伏,他说:
“阿慈,你该来这里看看的!当早晨的第一束晨光洒向珠穆朗玛峰的北坡时,日照金山的神圣感会让你有一种朝圣的荣光。”
认识他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听着他那么兴奋的语调。
“好,我与你同在,山神会庇佑你顺利登顶。”
……
2013年,5月10日。程野不幸遇难的死讯传来,成为压垮江咏慈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年,她与程野一同消失在江北市,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年后
“阿慈!塞伊快生了!”阿利斯叫江咏慈时刚从帐篷里跑出来,他神色慌张的像个刚入社会的毛头小伙子,高举白色橡胶手套还沾着稀稀拉拉流淌着的淡黄色羊水。
江咏慈此时刚给一位失去左臂的男人作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就听见阿利斯要命的呼喊,便匆匆赶来。
帐篷外是一片枪林弹雨,轰隆的巨响从不远处阵阵传来。敌军在空中投下的炮弹所引发的强烈冲击波,将地上的碎石泥土凭空炸飞,震的黑色的皮质帐篷乒乓作响。
江咏慈没理阿利斯在一旁没完没了的抱怨,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将产妇的双腿掰开。
顺带着回头吩咐还傻愣在原地的阿利斯拿一个枕头过来,把产妇的臀部垫高。
“I feel... I "t breathe!”塞伊躺在随手用旧衣服垫着的地板上,双手紧抓她的白大褂的一角失声喊道。
江咏慈额头冒着冷汗,她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女人急剧收缩的宫口。
宫口全开!
宫缩持续69秒!
有1—2分钟的间歇期!
孩子应该马上要出来了
“Seuil, you o relax!”
江咏慈语气冷静的回复道,眼前的黑种人生命迹象直线减弱,必须立刻开始手术开始辅助生产。
塞伊支离破碎的呐喊让江咏慈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
大概一分钟左右,阿利斯就从一堆发着臭的衣服堆里找了几件棉服当做枕头垫在了塞伊的臀部。
手术开始
“Silvia!”
“Silvia!”
&ay Awake!”
……
江咏慈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塞伊叫自己的名字,大概是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被灰土覆盖的露风帐篷里终于迎来了婴儿第一声哭啼。
“Wa!”
独属于孩子的啼叫,成为这个饱受战争摧残国家的唯一希望。
江咏慈仰面脱力的倒在了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青天白日里橙黄色对夕阳光线晃过她琥珀色的瞳仁。
一阵痛痒,让她本能的眯上了眼。
耳边传来阿利斯熟悉的叫喊,江咏慈只觉得疲惫,恍惚之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登山服的男孩。
宝蓝色的登山服衬的程野的脸白的快要反光,唯独眼角处那一处凹陷的伤痕留下了一小片暗色阴影。
她看见程野站在雪山之下,笑着对他招手好像再说:
“阿慈,你来。”
这是程野走的第三年
程野去世的第一年,江咏慈辞掉了手中的工作,投身于医疗救援成为了一名无国界医生。
此刻,她正位于国外臭名昭著的贫民窟,这里的人世代为仆,穷凶极恶只时更会吃掉亲人的尸骨。
这里是——也门。
江咏慈是被一阵连续的爆炸声惊醒的,她突然从床上挺腰而起,惊慌失措的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安全之后才放松的喘了口气。
几乎是每天她都能听到来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响。
在这里,她不仅要按照组内计划治病救人,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保全自己。
“Silvia~”
江咏慈偏头看向帐篷入口处,塞伊头上正包着严严实实的蓝白条纹头巾,向她走来。
身后的阿利斯朝她无奈的耸耸肩,表示自己尝试阻拦过但是没拦住,反正他也没办法。
“你需要休息。”江咏慈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尝试着用英文和这个已经是三个孩子妈妈的女人沟通。
可是塞伊却摇了摇头,她的怀里是抱着的刚出生的孩子,塞伊兴奋的将包裹着孩子身体的襁褓稍微撩开了一些,江咏慈看到一个粉粉嫩嫩小家伙正沉沉的睡倒在塞伊怀里。
随后,她感觉自己手心一沉。
一个雕刻着胡桃的木坠子出现在手掌心,江咏慈心里咯噔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随后才不可置信的抬头。
塞伊却还是望着她笑,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而现在她就是要把自己最珍贵的胡桃项链送给面前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孩。
阿利斯可能不知道这个东西代表什么,但江咏慈却知道,这是塞伊母亲身前留给她的遗物。
现在,塞伊却将它赠予江咏慈足以表示她对这个中国医生的感谢与敬意。
江咏慈自然是不敢收,但塞伊却实在是固执的要命,一番推脱之下还是江咏慈先败下阵来,一向处理事物游刃有余的她无奈的笑了笑,继而把怒火转嫁到阿利斯身上。
“阿利斯!你说说你,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阿利斯是她后面在这里遇到了另外一位无国界医生,人虽然呆头呆脑大大咧咧心思却细腻又单纯,来自遥远的西班牙。
他来的时间比江咏慈晚的多,所以一遇到很多事情经常容易手足无措。
被莫名迁怒的阿利斯,无辜的看了一眼江咏慈,为了平息眼前姑奶奶的怒火,赶紧跑到了江咏慈的面前,将手大大咧咧的搭在她肩膀上说:“阿慈,你别生气了,你要是原谅我,我就,我就悄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江咏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反问:“什么消息?”
“听卡迪爷爷说,新的支援教师团队将在今天中午到达这里,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来自你的家乡——中国。”
中国支教团到达贫民窟的时间比预计要晚一些,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左右。
江咏慈和阿利斯走的时候,塞伊和卡迪爷爷正坐一起,卡迪爷爷侧身躺在泥地上,一只腿弯曲着搭在地上,和塞伊分食这绿色针叶细草。
这是阿拉伯茶叶,是那里居民人人都会咀嚼的毒品卡特草。
战乱带来的过度饥荒,嚷人们靠这种天然毒品延缓胃部饥饿。
“阿慈,支教团的负责人杨(Young)通知我们今天需要提前到达迎接场地。”
江咏慈手臂上搭着医用白大褂,另一只手提着急救箱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
这是她来这里形成的习惯,昨日敌军空袭,沿途一定会有不少难民需要得到救助。
听到阿利斯的话,江咏慈理解的点了点头。阿利斯口中的这个叫杨的负责人在她看来很是神秘。
同
江咏慈在也门的三年里,只闻他名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真正面容。传闻杨是UNICEF重要的亲善大使,其本人身份是隐秘的商人,至于其他谁也无从而知。
江咏慈这次参与迎接仪式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男人。
来之前,她就利落的把自己长至腰际的栗棕色大波浪卷发拢在一起,绑成了简单的马尾垂在脑后。此刻她和阿利斯二人站在原地等待着支教团队伍的来临。
不过半个小时左右。
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直升机螺旋桨高速运转为正午时炎热的也门带来类似于爆炸响声的嘈杂音量,一瞬间狂风大作,尘土顷刻扬起。
开襟翼缓慢打开,起落架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震耳的嘈杂音,飞机逐步开始反推,刹车调整滑行直至完全止步。
江咏慈和阿利斯不约而同的被飞舞的黄土沙粒迷了眼,透过漫天的黄土江咏慈轻微的抬了抬眼睛,远处一个衣着笔挺,穿着军绿色衬衫宽肩窄腰的男人正逆风向她走来。
“江咏慈!”
绕口的中文发音从阿利斯口中脱出,显得有些晦涩难懂。江咏慈被阿利斯的呼喊拉回思绪,神色仓皇的与面前半笑不笑的男人对上视线。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男人和程野长的极为相似。
四目相接
江咏慈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红了眼。果然,北印度洋的西南季风从南面吹过了珠穆朗玛峰的南坡,终究还是吹到了也门。
杨看见了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突然掉下了眼泪,神情微动。
“让一个女人对男人掉眼泪,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爱生恨,一种是引诱动心……女士,您是哪一种?”
杨的声音低沉轻缓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江咏慈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破涕而笑起来。
“两者都不是,Mr Young。”她说。
杨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礼貌的露出笑容。周围的大风将他的衬衫吹出小小的鼓包,黑色的西装裤下的一双腿被勾勒的又长又直。
一旁的助理姗姗来迟,一路小跑到杨的身边,递上他随手携带的军用三防笔记本。
杨从江咏慈身边走过时脚步微顿,然后转过身。
“对了,你的名字…”
“江咏慈。”
“好巧,我有一个妹妹,他姓解,解念茈。”
江咏慈的表情微怔,心脏被莫名涌来的情绪缠绕,她反应有些迟钝,闷闷的开口:
“杨!”
“嗯?”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杨复而淡笑了一下,轻声说:“单字杨,解杨是我的名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叫我的名字。”
因为,当你叫我的名字时,我都会觉得你在以风热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