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江临去世后没多久后,姜烟就病得一发不起。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心神憔悴,哀莫大过于心死。
那天,她守了他一夜。
其实医生他们早就已经说过让家人做好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无法做到。
输了几天的液,躺了几天的病床,一直到阮江遗体临送火葬场的那天。
她终于绷不住情绪了,一想到数月前还与她调情蜜意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抔灰,她便疼得撕心裂肺,犹如刀绞。
*
到入冬的时候,姜烟病得越发严重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不过月余,她眼角竟多了几条细纹,发间也多了几根从未出现过的白发。
她才三十四岁啊,明明几月前,她还是被阮江临宠得玉软花柔的少妇。
自阮江临去世之后,阮子清就一直放在阮宅养着。
姜烟实在是没精力,她整日浑浑噩噩,焦静言说要把她也一并带回老宅。
可姜烟不肯,她性子一向倔,说是不肯便决计不会回去。
她放了工作,在七号院里一待就是几月,她也无需工作。
靠阮江临留给她的那些资产,够她和阮子清造几辈子了。
阮子清吵了几次,说是要见妈妈和爸爸,焦静言也和姜烟聊过几次,不过见她神伤,每每都还没开口便已说不出口了。
姜烟是个执念很深的人,阮江临当初的一句话,可以让她肖想二十年。
如今,更是如此。
有些人,有些事,除非她自己肯放下,否则别人是怎么劝,她也放不下的。
她待在七号院里不肯出来,像是将自个儿锁在了和阮江临的回忆牢笼里。
她贪恋着七号院里每一分曾经属于男人的气息,一滴一点,她都忆起往昔分毫。
她还记得,阮江临住院前的一天,她在家给他收拾东西,那时他揽着她,说自个儿要是回不来,就让姜烟之后再找个人嫁了,只是千万别再找像他那样的了。
有些人,伤心一次就够了。
那人要是介意阮子清,就将孩子送回阮宅,阮江临留给她的那些,就当做嫁妆。
姜烟那时在他怀里气得能哭死,捂着他嘴不让他说。
他净会乌鸦嘴,只是看着好看,说不出来什么漂亮话。
那些日子,她闲来无事,整日整理他的衣衫,有时抱在怀里,能坐上一整天。
所有人都劝她节哀,她又该如何节哀。
她自年幼丧父,后又丧母,她记不得童年的灰暗,只是记忆里关于阮江临幼时拿京话逗她的那束光,照亮她整条人生的大道。
她的家人,挚友,爱人皆前后离她而去,好或坏,她从未真正地得到过。
如此一想,自己这三十四年又到底活了个什么劲儿?
织的那张网不过困住了她自个儿而已。
*
年前,焦静言不忍再看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了,心狠之下,把阮子清给她送了回来。
孩子太小了,还不能理解爸爸去世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世界里,就是想问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来看他,为什么妈妈整天那么伤心,他想要爸爸抱,想要妈妈疼。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不得不稍微振作起来,她自己怎么作贱自己都行,可是阮子清不行。
一直到过年的时候,她带着阮子清回了老宅过年,老太太看上去比上次还苍老了一些,已经完全走不动路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老年痴呆症也越来越严重,完全不认识人了,只是依旧会格外疼爱阮子清这个曾孙子。
阮子清和阮江临长得是真像,像是个缩小版一眼,一眉一眼,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姜烟有时候看着阮子清,都能出神好久,之后伴随来的便是心里无尽的空虚,怎么填也填不了。
一家子在阮宅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阮欣窈依旧充当了开心果这个角色,全家人都被她逗得乐呵。
姜烟也难得地笑了笑。
阮江锦怀里抱着小团子,比阮子清大近一岁,一直闹着要爸爸抱。
阮子清瞧了瞧,躲在姜烟后面,玩着手指,懂事地没开口说话。
阮江锦瞧见了,将孩子递给蒋瑶,走到阮子清面前,蹲下,张开双臂。
阮子清望了眼妈妈,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到阮江锦的怀里。
他太小了,不懂得分别的意味,但是他知道妈妈很伤心,所以从来没吵过要找爸爸,虽然他不知道永远也找不到阮江临了。
姜烟眼眶又湿了,独自一人擦了擦眼泪,没说话。
阮宅的门口还是去年的那副对联,是去年阮江锦和阮江锦一起写的,阿姨虽然每日都擦拭,可依然很旧了,不像是新年新气象。
到走的时候,姜烟牵着阮子清在门口站了很久。
太晚了,司机送他们回七号院的。
等到了,姜烟按照以前阮江临的惯例,给卢先生包了一个红包,还是去年的数额,厚厚一叠。
卢先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收下道了谢。
这是阮江临往年的惯例,他懒得送新年礼物,便会给旁人包一笔不菲的红包。
她牵着阮子清往里走,路灯下,晃晃悠悠的,暖黄色的色调打在雪地,苍凉又温暖,好不矛盾。
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阮子清不走了,姜烟停下脚步回头望他,温柔开口问:“怎么了?”
小家伙红了眼,才包着嘴巴问:“爸爸抱。”
姜烟的心脏好像被铁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新的一年,她以为只要她够坚强就行了。
可一句话,便能让她溃不成防。
姜烟蹲下身子,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
那是阮子清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阮江临了。
小家伙憋了好久,才放声大哭,他好想要阮江临抱他,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
姜烟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干涩得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哭吧,哭过这一次就好了。
小家伙大概现在才意识到那夜见到的男人,原来是自己的爸爸,他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姜烟像是被大雪埋住了一样,她不想坚强,也不想勇敢,她想要阮江临来拉她一把,她就快死在那片雪地里了。
可阮江临,再也不会为她扛起一片天了,只剩她自己一人了。
忽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撑了起来,吃力得将阮子清抱起来,往七号院里走。
雪地的脚印,一深一浅,被大雪又给淹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