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闲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把来人看清楚。
那妇人身着一袭紫衫,约摸三十来岁,生的曲眉丰颊,靡颜腻理,往厅堂里一站,酥胸半露,仪态万千,颇有一股子成熟韵味,直教公交站里群芳无色,难有与其比肩者。
只不过左肩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伤口,隐隐还有缕缕黑气从伤口里冒出,令人见之诡异可怖。
“这是婆婆?”
尼妹个采哦,你们是不是对“婆婆”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长成这样子的你叫婆婆?你让我原来世界广场上跳舞的那些“婆婆们”怎么活?
陶闲这一口槽还没喷出口来,却听那“婆婆”厉声道:“小露!你刚刚渡了‘木劫’,鬼脉受损,还使不出鬼气,不可莽撞!”
“啥玩意儿?木劫?”
唐诗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陆小露。
好吧……你们这鬼还要渡劫的哦,你们这种世界观的设定,搞的我这个槽吐得真的好被动哦……又平白无故加了个体系,你们到底想让我花多久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
陶闲郁闷的躲进角落里,很沮丧。
这感觉就像刚刚刷完一套“黄冈密卷”,又来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旁边一套“薛金星”在阴阴冷笑,蓄势待发……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这科研工作到哪都难呐……
“你既已知道我的厉害,那还不快走,小心姑娘我再踹你一个大马趴!嘻嘻……”陆小露想起唐诗轩适才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捂着小嘴,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好哇!我当是谁敢耍老子,原来是你这小丫头片子,找抽啊?”唐诗轩舞着桃木剑,在空中虚划了两下,气焰嚣张,却没敢往前迈出半步。
邓婆婆却步步逼近,伸出手来将陆小露护在身后,不紧不慢的道:“道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本无可厚非。”
转而眉头一扬,词严厉色道:“但道长如要一意孤行,势要欺凌我娘俩,我衡山鬼婆就算是拼个魂飞魄散,也必要教你讨不了好去!”
“唬我啊,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啊!”唐诗轩嘴上虽是要强,可见邓婆婆步步紧逼,还是忌惮的往后退了几步,腿还稍稍有些抖嘞。
邓婆婆嘴角蕴笑,柔声道:“道长所求无非是要驱逐我娘俩离开此地,这个条件我们可以谈,并非一定要兵戎相见。”
这一下却说进唐诗轩心坎里去了,眼瞅这鬼婆邪乎的很,他才不愿以命相搏呢,旋即问道:“什么条件?你先说说看!”
“只要道长……”
眼见这你死我活的局面有了些许转机,邓婆婆心中一喜,刚准备将条件谈来,突然左肩伤口撕裂,冒出浓浓的黑气,邓婆婆再也忍受不住,捂着伤口半跪在地,神形憔悴,浑身软弱无力。
“……哎呀!这是守株待了个兔啊!老鬼婆,吃我一剑!”
奇变陡生,唐诗轩岂会放过此等良机,双手握紧了桃木剑,挺身朝邓婆婆左肩直刺了过去。
陆小露想上前去救,已然慢了半拍,那柄桃木剑“噗”的一声,插进了邓婆婆左肩旧伤口。邓婆婆拼着仅有的气力,双手死死抓住剑身,不让剑再往里前进半分。
桃木剑乃驱鬼利器,唐诗轩这把剑又经过了道法加持,威力不凡,邓婆婆双手,左肩伤口处如被烧红的木碳烙过一般,发出阵阵“滋滋”响声,痛得她凄声哀嚎,当即银牙一咬,急调浑身鬼气凝于右手,举掌回击。
只见她右手臂猛然伸长了尺许,“啪”的一声,正中唐诗轩左肘,疼得他弃剑而逃,在原地哇哇大叫。
说来诡异,邓婆婆伤口处的黑气不断缠绕在那柄桃木剑上,不过三两息的工夫,黑气已将那柄木剑完全侵蚀,从剑柄到剑身,不断碳化剥落,最后散成一团灰烬,消失不见。
“婆婆!”陆小露飞身扑上,将邓婆婆抱在怀中,却见她气息奄奄,伤势极重,竟连身躯也开始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实乃是阴魂即将崩溃的征兆。
唐诗轩提着左手,顿觉阴寒刺骨,半臂已没了知觉,心知鬼气一旦侵入心脉,神仙难救。可眼前大好局面,又不忍放弃,不由得踟蹰了起来。
登时一狠心,大声叫道:“灭鬼伏魔,替天行道,是我正天教弟子道心要旨,不杀了你们,难稳我道心!”
“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凝!”唐诗轩口念心法,右手掐诀,一道金灿灿的气罡顿时从他食指间冒出。
唐诗轩方才所吟,乃是正天教基础心法,名曰《正天拔罪斩妖护身咒》,只消将指尖气罡打入二鬼眉心,必可让其魂飞魄散。
唐诗轩淡淡瞅了二鬼一眼,举起右指,正要结了这两鬼在世间上的“阳缘”。突闻陶闲一声暴喝:
“慢着!你的逻辑有问题!”
见陶闲张开双臂护在当前,唐诗轩眉头一皱,怒道:“干哈?你这玩老鹰捉小鸡儿,自个儿当老母鸡呢!赶紧麻溜溜地给老子起开!”
陶闲不紧不慢的道:“逻辑不通,则道心要完,我这是为唐道长的职业前途着想,你可不能大意啊!”
“你说的啥萝卜玩意?”唐诗轩一头雾水,但一听陶闲说出道心二字来,不由得一顿。
“替天行道,是你的道心要旨对不对?”
陶闲不急着回答什么是逻辑,反而先问出一个问题来。
“是啊……咋地?”唐诗轩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不明白陶闲到底要干什么。
“也就是说,假如你没有替天行道,你的道心就要崩,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陶闲一本正经的道。
“是又怎样?你到底想干哈?”唐诗轩已然不耐烦,正想绕过陶闲,早点结束那两只鬼。
陶闲却跟着一迈步,继续将唐诗轩拦住,大声喝道:“屠杀妇孺,算不算是替天行道?”
“你是不是彪啊,屠杀妇孺咋能是替天行道捏?”听陶闲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唐诗轩倒是乐了。
“那她们算不算是妇孺?”陶闲转身一指陆小露二鬼,大声问道。
“她们?你有没有搞错???”唐诗轩想都没想,立马否定道。
“没有错!”
陶闲大喝一声,不待唐诗轩说话,抓准机会,指着陆小露道:“你看她,生的粉雕玉琢,娇小可爱,眼神多么的单纯,多么的无邪,不是孺是什么?”
陶闲又指着邓婆婆胸口道:“你再看她,女性特征如此明显,娇媚柔弱,饱经沧桑,急需人们的关心与爱怜,不正是我们男人要保护的对象么?这种女人,不是妇是什么?”
陶闲说完,又在唐诗轩面前踱起步来:“人有妇孺,鬼也有妇孺。替天行道不可屠杀妇孺,但这个命题里没有强调是人的妇孺还是鬼的妇孺,自然指的就是任何妇孺,包括人与鬼。屠杀妇孺就不是替天行道,恰恰是反其道而行。反其道而行,你的道心就要崩,你的道心一崩,你的职业前途就没了,你说你惨不惨?”
“可是……”唐诗轩欲言又止,觉得陶闲的思路没有问题,却感觉怪怪的,自己又说不出哪里怪。
陶闲顿时黑起脸来,皱着眉头指着唐诗轩就是一顿痛骂:“可什么是?你是不是彪?明摆着的妇孺,你还要去屠杀,你的道心不会痛么?”
“你杀了她们,道心一崩,你让你爹妈的培养打了水漂,你让你师父的教导付之东流,你让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朋友们失望透顶。而那些嫉妒你,仇恨你的人却满心欢喜的开启了香槟,吃起了大餐,欢庆你的人生悲剧。亲者痛,仇者快,你的智商在哪里?”
陶闲一顿信息猛灌,直让唐诗轩脑中的CPU响起了高温警报,就像是有一千只小蜜蜂翘起屁股后的小针,欢快的在自己的大脑皮层扎呀扎,顿时让他头疼欲裂,不由得单手捂头道:
“大兄弟!我有些乱……你让我先捋捋……”
陶闲顿时道:“明摆着的道理,还捋什么捋。你脑子乱说明你在怀疑,你在反思,你也知道错在哪里,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陶闲乘热打铁,转换了攻势,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要记得你曾经的优秀!没关系,你在即将迈入人生深渊的时候,有一位诤友愿意发出声音,及时喝止,不让你误入歧途,说明你的人生还是幸福的啊……”
“这……这……我……我……”唐诗轩边说边退,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滔天恶事,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来。
“嗡嗡嗡,啪叽!”
唐诗轩瞬间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头脑里的所有的东西拎出来,好好搓洗了一番,却又忘了放回去,最后双眼渐渐变得无神,久久无言。
“渣渣!再吃我最后一击——灵魂鸡汤!”
陶闲接着微笑着朝门口一指:“呐!你也不用惭愧,瞅你眼袋肿大,嘴唇干裂,最近定是没休息好。这样……出门右转有家客栈,听说床大且暖,价钱实惠,你不如补个觉再回家吧,哦……对了,最近天有些凉,记得盖好被子哟……顶大个人了,出门在外,别让咱妈担心!”
唐诗轩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陶闲那一抹温暖人心的微笑,脑子里好像又充实了起来,“不要屠杀妇孺”“幸福的人生”“朋友”几个关键词在脑海里逐渐放大,“嘭”的一声,死死的嵌进了自己的大脑指令里。
唐诗轩竟产生了一种差点铸成大错的后怕之感,加上离乡多年的愁绪一起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哇的一声,眼角不断涌出豆大的眼泪来,不禁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哭得像一只三十多岁的孩子……
事实证明,成熟男人的泪水是不多的,因为一生中大半的眼泪全留给了当初的年少轻狂。
唐诗轩蹲在地上只嗷嗷的哭了一盏茶的时间,继而再也哭不出来,最后抹了抹脸,感激涕零的对陶闲道:
“大兄弟……谢谢啊!”
陶闲脸上露出了一抹人生导师般的微笑,双手比了个心:“慢走,看好你哦……”
唐诗轩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有一种灵魂历经洗涤过后的自信,今后的人生必是一路坦途!遂扶着受伤的左手,龇着牙,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去。
刚才蹲着哭了太久,腿有点麻……
陶闲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一脸懵圈的邓婆婆:
“您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