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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风和日丽,柳儿的伤在浣衣局众人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了许多。

柳儿吃到了御膳房的桂花糕,对着前来探望的竹音笑道:“娘娘还是记得我最爱的桂花糕的,娘娘她有说什么时候接我回立政殿的吗?”

“柳儿,宫里的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了,等你伤好了,要从立政殿出宫,然后去东宫。”

“哎,太子殿下不过是可怜我,我不想去东宫,姐姐帮我跟皇后说说,让我去立政殿伺候吧,从小我就一直跟着娘娘的,习惯在立政殿伺候,我回立政殿,保证比我去东宫做的更好呢。”

竹音不说话,望向窗外,窗外正是一条宫内河,河水蜿蜒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一股小小的溪流。有清风拂面,吹得步摇叮铃作响,恍若一首动听的歌谣。

“柳儿,你生在草原,到了五岁才离开,你可曾想过回去看看。”竹音突然的发问,让柳儿不知如何回答。

柳儿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想回去,我依稀记得我娘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娘娘,让我跟着她回来中原,有机会我倒是想去我娘的故乡看看,我娘她是扬州人,她说扬州琼花开的时候,可漂亮了。”

“那你在草原,就没有什么难忘的记忆了?”

“五岁之前的事情,我还能记得多少,就是太子殿下,我也不太记得了。”

柳儿撒了谎,太子李昀朗,是她这十五年来,除了皇后之外,唯一一个一直在意的人,可是她更知道,即使回来的那一路上,他们相依为命的,可是进了宫,宫门那么高,把她和李昀朗隔得那么远,就是曾经有过什么情谊,也早就在这漫长的无聊岁月里打发了。她还是更想呆在娘娘身边,熬到二十五岁,可以出宫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竹音仍是不相信,又问:“我记得你父亲不是中原的人,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你的父亲。”

柳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比起父亲,我更想去拜祭我娘,当时走的匆忙,我们就在江陵城的大雁山下把我娘埋了,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娘在那里一个人可习惯,等我能出宫,我第一个要去江陵城看看。竹音,你到底帮不帮我求求娘娘,我一点都不想去东宫。”

竹音也摇了摇头,轻轻摸了摸柳儿的头,说道:“你比我进宫久,这宫里向来是身不由己的,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救你出掖庭,是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说,要收你做房中人的。陛下答应了,本来是将你直接抬入东宫的,还是娘娘说的,怎么也得等伤好了,找个良辰吉日再走。”

柳儿听完又是一阵伤感,觉得手中的桂花糕也不怎么好吃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索性殿下宫内暂无女主,你过去又是殿下看重的,日子不会难过,殿下早已及冠,我听说和沈太傅孙女的婚事也是敲定好了的,若无意外,明年中秋便会完婚。”竹音说着,觉得自己这话听着也不像安慰人的,便努力想把话头给扭回来。“殿下完婚前,为了给太子妃一个好印象,自然会遣散宫中女眷,到时候,你就可以逍遥快活,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了。这一算,要比你等到二十五岁出宫,整整提前了九年,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是夜,月华如水。

东宫,太子寝宫,守夜的侍卫听着屋内好像有声音,再一听,是太子再讲梦话,索性离寝宫远了一点,以免听到自己不该听的。

李昀朗脑袋细密的汗不时冒出,仿佛现在已经不是隆冬腊月一般。

“阿宁,阿宁,你醒醒,别睡了,你听,外面星星在唱歌。”

“那我抱着你睡吧,这马车颠簸。”

“阿宁,快点走,快走,别回头。”

“傻瓜,你回来干嘛,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破碎的记忆席卷而来,李昀朗很不安,这种不安让他在睡梦中也感觉到无助。

安宁。不是柳儿,而是安宁,那个同他在蒙古自小长大的女孩,原本的名字是叫安宁。说起来,柳儿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因为临进宫前,听的线报,说是父皇在打仗途中,曾有一个女娃也是取名安宁,后来不幸夭折了,他们怕安宁的名字会惹得李开阳触景伤情,索性让她随了她母亲的姓,直接叫了柳儿。

因为回朝途中遇袭,加之那个时候李昀朗年纪太小,他对于十岁之前的那段记忆非常模糊,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太子宫中,有着一众经验丰富的太医再给他治病,身体稍微恢复一点的时候,又是一堆的先生叫他读书识字。

他从小长在异邦,开蒙晚,对于中原的文化很是抵触,先生换了一波又一波,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慢慢读的进书。可是,忙碌的生活之外,总有什么东西像是缺了一角。李昀朗百思不得其解。

又一日,天气晴朗,柳儿可以下床走动,便在掖庭的院子里四处走动着,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春色宜人,若不是想到等自己身子好了,就要接受宫中的礼仪安排然后进入东宫当太子侍妾这件事,柳儿恨不得现在就在这个院子里四处忙活起来,春天来了,可不是偷懒的季节。

“柳儿,我又来瞧你来了。”一个小个子的姑娘蹦蹦跳跳的进来,丝毫不惧四周嘲讽的目光。

因为柳儿的传奇经历,在整个掖庭受到了特殊的对待,其中不乏有兰生之流依旧看不顺眼她的,也有很多人还是抱着巴结态度的。比如崔尚宫总是在柳儿面前说起在前朝,掖庭宫还出过一个皇后,柳儿看起来就是一脸的福相,将来或许还能超过那位皇后呢。

崔尚宫这么说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脸的笑意,给柳儿把被子拉拉好,但决不肯再多进一步示好。宫里的老人,都只愿在一些交往的言语中可以抬高柳儿,毕竟只是侍妾而已,等到太子妃入府,能不能长久的留在东宫,也是一件未知的事情,眼下不要让这位未来的太子侍妾感到不愉快就行了。若是太过友好,惹怒了将来的太子妃,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像阿离这样有事没事就过来找柳儿的人,自然被其他人当成了异类。大家心里笑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太年轻了,一点都不懂事,被他们家尚宫这样当作棋子使。

“小阿离,今日你又是用什么理由骗了你家尚宫大人的?”柳儿笑着打趣。

小阿离已然不是当初初见时灰头土脸的样子,笑到:“何需理由,我只要跟尚宫说我是过来找你玩的,尚宫大人就笑嘻嘻地说去吧,反正现下的活不多,你多玩一会,陪陪柳儿姑娘解闷也是好的。”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柳儿自嘲,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搭上太子这靠山的,不知皇后娘娘在听到那些闲言闲语的时候,有没有一丝难过。

“现在宫里都忙着使团进京的事情,幸好你这会入了太子的眼,我才能跟着你享福,不然我这小身子骨,肯定吃不消的。姑姑从前总是会给我很多很多的活,干的多,还不给我饭吃,说我年纪小,肚子也小,不需要吃那些的。”

“可怜的阿离。对了,我听说蒙古的使团已经进宫了,现在负责接到使团的是太子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去了行宫静养,是不是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你现在这么关心太子殿下,以后去了太子府,还会记得我吗?”

柳儿白了眼阿离,骂道:“小小年纪,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担心的是娘娘的身体,娘娘大病初愈,那行宫又那么远,路途劳顿,恐怕伤了身体,太子殿下年少有成,身边又有朝中一众大臣辅佐,自然是不用我担心的。”

这掖庭,远离内宫,这会除了她这个有伤养病的人,其他的人也去上活了,对着小阿离,柳儿自然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皇后娘娘也是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与其说她是主子,她更像是自己的长辈。她这样轻轻诉说着心事,没想到却被另外一个人听了去。

“你是何人,什么时候来的。”阿离惊叫起来,柳儿慢悠悠的转身,看见一个难以置信的身影,拉了拉阿离。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恕罪,阿离年幼,不知道是殿下,这掖庭也不会有别的男子过来,适才惊吓了殿下。”

阿离早就跪了下来,她长这么大,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就是宫里的尚宫娘娘,太子,皇后,陛下,都是别人传说里才会出现的真人。

小姑娘有些发抖,后悔刚刚口出狂言,不小心惊吓了太子殿下,不知道太子会不会责怪她。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好看,比宫里见到的那些太监好太多了,一身玄衣,两手背在身后,仿佛天地之间浩然独立。阿离心里打着小九九,偷偷的抬起来头,太子一直未发话,她就胆大了起来,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李昀朗。

李昀朗只是点点头,说,“你出去替本宫守门,本宫有话同柳儿讲。”

阿离闻言,赶紧倒退着出去,还小声的替他们关上了院门。

阿离一走,柳儿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李昀朗。

“怎么,怕是假的,要仔细看看。”李昀朗好笑,这丫头,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刚刚还是忍着伤的恭顺有礼,现在却敢直面于他。

“殿下来这掖庭,于理不合。”

“来瞧瞧我的人伤好得怎么样了,你就是从小呆在宫里,过分古板了,小时候不这样的啊。”

柳儿皱眉,问道:“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殿下为何这么做,我同殿下的情分,尚未到此。”

“我不过是想救你出来而已,若你只有这个跟我说,那我这趟也是白来。”

李昀朗心里后悔,若不是当日见到自己的舅父淫乱父皇的后宫,他也不会对柳儿心生同情之感,毕竟从小时一起在蒙古长大的,后来一路进京,她母亲为了保护他们母子而死,他不愿意柳儿这般年纪生活在这个牢笼之中。做了太子侍妾,她便能在宫外,在他的羽翼下成长,等哪一日她想成亲嫁人了,他就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凭他的能力,让自己的侍妾假死,编造一个新的身份不是难事。

李昀朗突然一刹明白,是不是母后做的是同他一样的事情。

只有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才能获得新生。可是为什么母后又同意把人给他呢?

柳儿瞧着李昀朗阴郁的脸,说道:“殿下,陛下不在宫中,虽然有监国之权,可你这样如后宫,进掖庭,难免不会落下闲话。还是早早出宫的好。”

李昀朗不说话,柳儿忐忑,是不是自己仗着相识的身份说多了,惹了太子不高兴了。

“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良久,李昀朗问。

“无碍,谢殿下关心。”

“原本使团离京后一个月入府,不过你既无碍,我还是早些安排你安排入府事项。”

何须这般着急,柳儿尚未来得及反驳,就望着李昀朗的背影远去。

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一到宫墙,把他们分别了十年,都长成了陌生的模样,她凭什么一副平等的姿态去跟太子说话,柳儿内心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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