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景玉楼官运亨通,临阳城首屈一指,他不光自己的出身得天独厚,妻子这边亦然。
庆荣侯颜致远能力平平,却为人极擅钻营,是南黎有名的裙带关系户,听闻早年的正妻,与皇后娘娘是族亲,在离火王族中血统尊贵。
这个南疆部落,在南黎之前也曾立国,按中原的礼制,当时颜致远算娶了个郡主。
不过据说十多年前,离火部突遭瘟疫,血脉最正统的王族一脉,已几乎死绝。
也就是说,除了皇后和太子,就剩下当年离火郡主留下的这枝独苗。
因此,楚辰王妃和皇后的关系自然亲和,爱乌及乌,景玉楼在帝后眼中,简直是比亲生还亲的宝贝疙瘩。
既然景玉楼对岳家不亲,这三桩血案到他手里,到底会不会尽心呢?
谢贵妃当众指出三名死者身份与皇后和太子有关,意思显而易见,却还要敲打景玉楼一番,心眼儿可别长偏了。
她丝毫不怕得罪人多,长兄谢安一直不开口,那是因为朝中官员大多都依附于相国,需仰仗他的鼻息,这些年朝中实权,早已尽归权相之手。
对于她和谢相来说,唯一需要铲除的,便是抢了三皇子东西的人。
庆荣侯府昨夜惨遭大变,颜致远几人是在谢安的授意下,带了尸首闹上宣灵台的,其实心里也捏了把冷汗。
原本以为还有贤婿撑腰,这会儿一经提醒才反应过来,也不大信得过这位宠妻成狂,私下里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的王爷。
他哆哆嗦嗦向御座又爬几步,这位置已介乎皇帝与皇后中间,向上伸出鸡爪般痉挛的手。
“陛下,您要为臣等做主哇……,昨夜小女惨遭横死,屋中一切物什俱在原位,只……,只不见了娘娘赐下的那枚赤、髓、簪……呐!”
后头郭松和许政一同扑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上,不敢抬头往上看,凄厉的哭声响彻全场。
所有人都愣住,皇帝脸上流露难以置信,艰难侧头去看皇后,“妤……,梓童,这……,这是怎么回事?”
与贵妃精心描摹、美轮美奂的那张脸不同,皇后眉眼不点妆容,全然以素面示人,却从未被指摘于礼不端。
只因她生得太美。
单从五官轮廓上看,明艳得几乎到了张扬的程度,最为奇特的是,她的眸子是深紫色的。
五月耀目的阳光本来刺眼,经过头顶明瓦的筛漏,透下来时便变得温和而灿烂。
就像她的人,明明美得叫人瞠目结舌,偏偏神态柔弱的像水中轻悠的莲荷。
她的眉尖习惯性地轻轻蹙着,让人看一眼心头就涌上怜惜,生起一股古怪的情绪,只要能让她远离烦忧,奉上身家性命也心甘情愿。
皇后的性子也如太子景琛一样,颇为怯懦,此时已经慌了神,若不是下面坐着数百臣民,几乎要掉下泪来。
颜致远膝行上前,这时的距离,近得几乎失了礼数,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皇后。
皇后与他目光相接一瞬,惊得脸都白了,但她到底在这后位上已坐了许多年,再不是那个,在离火部落山林间撒野的小丫头。
她强忍着坐得稳稳的,手指相交紧紧攥在一起,声音轻若蚊蚋,“臣妾也不知……,那,那南海赤髓打造的簪子,的确,的确是臣妾,亲手……,给她们簪上的。”
长睫迅速地眨动,要将紫眸里快溢出来的泪水藏回去,她这模样,真就似山间轻盈奔走的小鹿,慌乱极了。
景屹的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温暖的手心略略摩挲,示意无事,一切都有朕。
转回头去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有些难以抉择,目光带点求助瞥向景玉楼。
旁边的贵妃恰在这时轻哼一声,意思明显,指望这位楚辰王?他还不是和陛下您一样的心思,自然也是偏帮皇后。
景玉楼也意识到个中微妙,只在心中揣度,在他还未掌握所有线索之前,不愿轻率开口。
今早大理寺已有人前去堪察过现场,的确就如颜致远所说,且三家一致。
这个举措所指向的,已然十分明显。
一时场中无人发声,但相互间的窃窃私语却越来越密,这氛围令所有人分外焦躁,就连小圆儿躲在蛋里,也觉得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就在这时,那把清亮温和的嗓音忽然响起,“孤想问问贵妃……”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太子,他坐在椅上显得肩直背挺,目视前方。
若有人此时从他眉间画一道直线向下,必定自脖颈、两肩、前胸,乃至腰身正中而过,左右分毫不错。
然而这姿态,丝毫不给人僵直刻板的感觉,那是因为他脸上恬淡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立刻联想到玉树临风这个词儿,端庄极了,也闲逸极了。
他开口时,才将视线转至谢贵妃。
“照你刚才所说,今日死的三名女子,皆是父皇和母后替孤择下的太子妃人选。也就是说,这三人将来必有一位,是孤的正妻。
母后慈和,心喜三人,便赠予饰物……”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和声问道:“贵妃,孤之上所叙,可有疏漏?”
谢贵妃觉得今日的太子格外陌生,听得有些愣神,见问,点点头。
太子的目光转向颜致远,后者也正愣愣看他。
“三名死者财物俱在,只遗失皇后殿下赐物……”
他的语气不如之前温和,秉公办事的调子,与大理寺官员殿前呈报案情一般,平铺直叙,“死者”二字有些刺了那三家人的心,有几位女眷已经又开始抽抽答答。
他这会儿连表情也严肃起来,脸上没了和蔼的笑,看着倒像问责,圣赐之物遗失,那可是大罪。
跪在地上的三人不知为何忽然脊背发凉,情不自禁俯下头去,做罪该万死状。
“……孤做个情理之中的推测,且不论南海赤髓本身的价值,单只是御赐,便价值不菲,贼人眼界高些,看不上三位爱卿家中其他财物,也未可知。”
他对加诸己身的数百道目光毫无所觉,轻描淡写分析两句案情,却潜藏了那么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刻薄,紧接着陡然转至疑问的句式:
“在座几位……”
他的袖子轻飘飘划过一道弧线,自上座的谢贵妃,到下面跪着的几人,皆囊括其中。
“为何会觉得,凶手出自皇后殿下,抑或是孤?难道,孤同母后的身家,已单薄到要令诸位爱卿认定,需要把赐出的赠物偷回来?甚至要到杀人夺宝的地步?
在座诸位……,孤恳请诸位,设身处地一思,此三桩命案,孤与母后,亦是苦主。”
他的声音诚挚极了,带着毫不夸张,亦不似作伪的难过和困惑。
女眷席上,除了那三家之外的不少人,尤其是年纪长些的,莫名自他话音中听出一腔的委屈,搅动得心酸不已,泪花都泛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