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儿也开始背佛经,不嫌事儿大的一个劲添乱,哪怕打乱他的节奏也好,她还不信了,现背的,真能过目不忘?
然而太子的调子始终没被打乱,反倒是她开始打起嗑绊,后来变成追着他口中那些听不懂的字胡乱念。
她终于放弃捣乱,仰倒在蛋里,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声嘀咕:
“真的假的?看一眼就能背!”
“……”
诵咒声依旧,传入耳中的声音似有沉吟,“此咒乃是……”
然而只说了几个字又顿住,半晌冰冷的调子像是含了抹戏谑,“看来,你当神棍的能力还有待提升。”
这人一边念咒,竟还能分心二用给她传音!
且入耳的调子冰冷依旧,和咒文吐出的温和嗓音截然不同。
她满心钦佩溢于言表,悄声探问:“阁下到底是何方高……魔?”
魔头专注背书,没答她的问题,她便再接再励唱反调:“阁下虽是高明,但光会背书可不够,下一关验尘,你死定了。”
且不管下一关怎么个死法,这一关大魔头持咒犹如吐珠噀玉,流畅自如,连顾大仙长也自叹弗如,自然,最大的优点是省时,得了个“钟灵毓秀”的顶等考评。
景玉楼作为之后几日的同僚,兼之咒诵得也算通顺,顾仙长毫不吝啬,给了“良质美玉”的上等。
及至景玦的时候,原本也算正常的背诵,便被仙长挑刺似的看作拖延时间,稍有不顺,顾仙长那满是揶揄的眼神就扫过来,导致三皇子面红耳赤,背得就更慢了。
“三皇子身形勇武,想来日后可走武修一途,至于培炼元玄,打磨道心上,恐会悟性稍欠,这铭文之道,自然更是终生无望。”
修仙之境,整个灵动期实则只为打下根基,然而九成的人,亦注定永远止步于此。
即使千难万险迈入筑道期,始知悟道难,打磨道心更是难上加难,几乎每一步,都是于万丈崖边险行。
至于之后的玄响境,道心叩问天地,通玄回响云上,方能领悟铭文之威,便如蝼蚁欲上九霄青天,是无数人毕生仰望,却永不可及的巅峰。
其实顾明澄对景玦这番点评毫不夸张,然而“终生无望”这等词汇,于初识灵动的年轻人来说,还是过于残忍。
景玦怀揣着仙长给的“鲁如顽石”四字,心里那腔憋闷,险些没让他当台撅过去。
谢安脸色难看至极,他倒不曾奢望外甥有玄响九霄的绝顶之资,白日梦也没有这么做的,只是顾明澄这不加掩饰的厚此薄彼,令他警戒大起。
看来,势必要速将此间情况,报于族兄。
他心里琢磨着这个,一眼瞥见贵妃,她眼中那抹森然的狠厉,莫名让他觉得心惊肉跳,心狠狠一沉,难不成……
谢安最清楚他这个妹子,一辈子好似就为了那个眼中钉而活,女人家的心思,全不知着眼大局,难道真要拼个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他只盼着是自己想太多,看看那边帝后同样焦灼的表情,不由得心头又恨又怕,眼下这不是有现成的把柄吗?
何必非要引火烧身!
这下谢安反倒犹豫了,若是传信族兄,会不会……
宣灵台上,验尘是净尘礼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亦可说,其他两项纯属陪衬。
此时,顾明澄总算也收起些散漫之气,神色郑重请出“尘镜”。
一轮满月自他手中升起,艳阳高照下,清晖竟也毫不逊色,盈盈浮上半空,高悬之下,地面出现个一模一样的月影,如同月色入水,明净清亮。
“来。”
他朝太子招了招手,笑意温和,“立于月影之上即可,不用怕。”
太子并没回应给他任何面对长辈关爱时,小辈应有的腼腆和拘谨,端然踱步,毫不迟疑步入其中。
头顶的满月响起轻微的震鸣,开始运作。
“尘镜”是璇玑仙宗门下,器宗将末的成名之作,可照见三界身。
即过去、现时、未来,生前之血脉渊源,现时之灵窍品质,乃至预测将来的成就,大致可去到何等境界。
这东西小圆儿听师父说过,吹嘘得神乎其神,到底有多神她说不好,老和尚口中,隔壁王大婶家的老牛下了犊子,也被他说成佛祖显灵,普惠世人。
在她心里,大概这件仙器就跟照妖镜差不多,她被这月光一照,立时就要显原形。
死就死吧,眼下反正是身不由己,她倒也很是心境平和,感佩自己亦有这般视死如归的勇气,不输给老和尚。
这份平静大概是来自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心温润,稳而微凉。
太子脚下的月影中,先出现的是生辰八字,由此可见,神器果然可照见现世身。
顾明澄手里拿着宫中呈上来的太子八字,与神器所出的相比对,逐字报出。
小圆儿已在冷笑不己,等着穿帮。
太子的八字她知道,乃是全阴木命,眼下仙长逐字读来,四柱皆火,是个全阳的命格。
黄门仙读完,看一眼手中,声音平稳:“验身已毕,八字四柱相符。”
这不可能!小圆儿一个激灵,神器验出的若是真身,那只能说明……
难道宫里呈上来是假的,刚好与这魔头的相符?要么就是她之前所知是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及细想,耳中传来清脆鸣响,那是逐一亮起的,代表灵窍的星芒,七……,八……,九……
“九窍皆通,灵窍大成,品质……中下。”
顾明澄负手而立,声音平直,垂目观望验查结果,说到最后两字时略显愕然,太子资质不佳啊,他心里嘀咕一句,刚要抬头,眼前一片红光迎面扑来。
验尘本就是为杜绝妖邪混迹人族,正常人绝不可能出有色光晕,他眸子一凛,右手已应激地放在身后的伞柄上。
然而在向后退开一步时,手又收了回来,面色带些古怪看了看太子。
他脚下一片红光氤氲,颜色并不十分艳丽张扬,带点清幽的翡色,令他整个人仿佛被笼在一团暖融的霞雾之中,神情很是平静,与自己对望。
顾明澄回头,目光落在帝后身上,尤其在皇后那张绝世仅有的盛颜上多停了片刻,点点头,对皇帝道:
“久闻南黎后族乃离火一脉,这等上古妖皇的血脉,……虽说稀薄已不足万一,却也的确是当世仅有,顾某今日也算长了眼界。”
此时观礼的人,全用僵硬的神情紧张注视他,脖子微微前伸,像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唯一略显不同的,反而是始终存在感极低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