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说到离火王族被灭是皇帝下令,魔头脸上有了反应,肯回头来看她了。
小圆儿自忖,看来哪天我要是修出真身,真混不下去,可以去陶然馆当个说书先生。
她轻咳一声,把手在掌心一拍,如敲响一记惊堂木:
“嗐,这自然是谣传啊,对吧,那个时候皇后娘娘才刚生下你,之后一年就封了太子,正是荣宠最盛之际,之后乌孙部被灭,那才是皇帝亲自下令,由楚辰王……”
她朝前方那几个背影指了一下,“那会儿还是小王爷他爹,亲率飞虎军,将乌孙部上下剿灭殆尽,给皇后娘娘……,和襁褓中的你,报了家仇国恨。
庆荣侯不知跟哪儿得着这么个假消息,赔了夫人孩子,更失了皇帝宠幸,这才投了相爷那边,要说到这个,大概还是靠的颜家大爷,喏,就刚才客栈里那位,据说当年颜大小姐的娘,就是被他的药给害的……”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像是想起点什么,“前年那个时候,好像宫里就说过一回要给你择妃。
好像就是那时候,颜家两姐妹不和,闹得正厉害,说不定当年为了搅和妹子的婚事,颜大小姐真想过要嫁你,怎么说,你和她也有亲……”
她朝魔头挤挤眼,“不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嫁了楚辰王。……哦,我记起来了,楚辰王大婚的时候,皇帝专门另赐王府,就在王宫边上,离你东宫挺近,结果楚辰王压根没住,反倒远远搬到城南头去了,想必是为了防你。”
小圆儿打量跟个木头人一样的魔头,笑得幸灾乐祸,这才接着道:
“不过楚辰小王爷对王妃是真好,见天儿找颜家大爷的麻烦,城里的贤合药庄是他开的,三天两头就有城防司去查,翻出些南疆秘药之类的违禁品,罚钱封店什么的。
反正趁着东家不常在,变着法儿以势压人,两家关系不睦得很,就是要给王妃她娘报仇呢。你瞧可不怎地,刚又被逮着一回。”
她讲得嘴都干了,魔头一点眼色都没,不说接个话茬什么的,连个眼神都懒得赏,让她颇有知音难遇的感慨。
魔头朝前方扬扬下巴,“天快亮了,他们这会儿大概是去看景家那头天虎灵兽,你是想跟着去呢,还是跟孤去弘文阁?”
那自然是看天虎啊,弘文阁全是史书,她有什么可看的,小圆儿眼珠子一转,“我自个儿跟他们去?”
“自然是孤带你。”
前面几人,顾明澄等了半路,只等来个寂寞。
景玉楼一句不提客栈的事,反倒和颜若轩有一句没一句,说的仍是沧江水患的事。
这倒让他有些摸不准,索性也不提。
水利上的事,顾大仙长懂得其实更多,说到后面,反倒成了他给颜若轩答疑解惑,说起南疆的山川地势,治水良策。
到了最后,想是欣赏颜若轩在治水上的天赋和韧劲,仙长在纳灵囊掏摸半天,拿出本破破烂烂的纸书。
“我这有本《水疏经》……,啊,等我回头拓一本新的,再给你吧。”
说着,又要揣回去。
景玉楼也没想到,顾仙长竟会治水,听他的讲解,似乎深谙此道,见他似有意传授,还很替若轩高兴。
谁知拿出的竟是本凡人用的纸书,挺破,就这,还舍不得给。
不由得又在心里把“穷酸”两字念了一回。
便见颜若轩脸上的震惊,比面见仙人时还甚,那毕恭毕敬的满眼崇拜,几乎是要当街给顾某人嗑一个。
见他要把书收回去,扎着两只手不敢拦,眼睛黏在破书皮上,已是拔不下来,颤着嗓子问:
“《水疏经》?仙长手中这本,可是璞疏山人……大人的真迹?难道……,难道顾仙长……,您就是……”
他的眼神像见着一生挚爱,也不怕失礼,盯着顾明澄下死眼地看,语气激动万分:
“若轩自幼读《水疏经》,这才立下踏遍山河的志向,正是受您启蒙至深,我,我……”
继三皇子景玦,顾明澄这趟黎都之行,又点燃一位有志青年的高远志向,实可谓仙门励志之典范。
顾大仙长难得报以赧然,摆手道:
“不不,老……璞疏山人,是本使入道前的师长,顾某也曾随在老师身边数十载,得他老人家言传身教,实是三生有幸。”
他一开始不留神,“老头儿”仨字差点脱口而出,倒不是不尊重,其实他打心眼儿里佩服老师,不辞艰辛,心系苍生,数十年如一日为水患奔波。
那是个胸有丘壑,目有山川,敬畏天地,更怜悯众生的奇人,说到最后,他眼中神情愈加郑重,更有一份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本《水疏经》,是老师手书的全稿,做弟子的为个念想,不舍赠人,还请见谅。
此经虽流传于世甚广,然有些额外的注解,乃是老师临终前才添上去的。
顾某一直想寻个适合的人选,替老师将他全副心血传承下去,今日倒是与你有缘,想必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甚感欣慰。”
颜若轩眼中流露深深的惋惜,他只知天下闻名的治水奇才璞疏山人,似乎并非修仙之人。
那是百余年前的人了,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后来也曾四处寻访,却再无他的事迹流传,亦有想过或已作古,但私心里,仍希望那个曾拯救无数苍生性命的人,还活着。
颜若轩退后三步,郑重撂袍跪地,端端正正嗑了三个头,“若轩谢过仙长授书之恩,今后定勤勉钻研,竭尽所能,不负璞疏山人一生心血。”
他并没有婉言推辞之类的话,对于自己能承下治水奇人的心血,惟报以强大的自信,和坚毅的决心。
顾明澄坦然受礼,目中带了欣慰和赞赏。
他当日能成为镇妖塔外荐之人,正是托了老师的福,对于一代治水奇才的弟子,井木塔将老师应得的功德,皆赋予在他身上。
他曾对此深感惭愧,跟了老师几十年,他深知,自己在这方面能力平平,治水一途,方法他懂,却在脾性上,不大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