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的震惊难以形容,在他臂弯里强撑着身子的皇后,已经抖得如筛糠一般。
皇帝颤声问:“贾平,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平今夜得佛祖显灵,给他的那句交待是:
“拼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就问你,敢不敢?”
他在一瞬间茅塞顿开。
要说在这座黎王宫中,身手再高强的禁卫,也不及王权,而王权的象征,就是操控宫禁铭文的权柄。
陛下虽受谢相一系掣肘多年,但只要身在王宫,便是有天大的依仗,等闲仙人到来,也无法越过铭文阵,动陛下一根汗毛。
把皇帝拉来当救兵,可解太子爷燃眉之急,他贾平怎不敢?
莫说陛下最是仁善,谎报、惊驾,真治他个欺君之罪,也不过就是挨顿板子,哪怕打死他,只要能救太子爷,他也豁出去了。
若是救不下,他贾平也不过就是继续当殿下的马前卒,先一步下地府去探个路。
自然,显灵圣宝交待的另一句,是她在这边负责打开囚禁太子的静室,到时真假太子齐齐亮相陛下眼前,大计可成。
只是没想到,这边开门的动静这般大,太子爷真是福大命大,殿都塌了,人还活着……
贾平心里隐隐发寒,莫非,他还是被人诓了。
小圆儿的确有两手准备,破坏避火铭,素未谋面的太子救不救得出,其实本就不在她计划内,只要魔头被拖住,她就能趁乱逃出去。
若魔头真是神通广大,这都炸不死他,那她就彻底死心抱大腿,……不是,换阵营,诚心投靠,反正她还有利用价值摆在这儿的不是。
不过她得争取主动权,眼下这招,叫破釜沉舟。
魔头若真有以假乱真的本事,就不能挑个没这么显眼的人假冒?偏找上一国太子。
他赖以依仗的假身份就好比是条船,就算她此刻不来凿它个大洞,时刻置身宫中,一旦被皇帝发现他是个假货,那就要与宫禁铭文大阵对上。
她经历了亲身体验,这会儿算是知道,铭文的威力到底有多厉害了。
这条船早晚得沉,到时连带着她也得倒霉,不如现在就戳穿他,绝了这份念想,让他……跟自己一起跑路。
她从魔头手里一下蹿出来,离得一丈远,朝他伸出手。
“来,跟我走。”
魔头身上的冷肃消退一些,静静看她。
她意态诚恳:“你连顾明澄都打不过,待会儿皇帝老儿调动铭文阵,你就得被轰成渣。”
枭接住她的当下正在想,要不是她嘴里刚好含了一块养灵冢的碎片,他如今这具躯壳的能力,还真不能及时稳住她的族徽。
以他的心境淡定,也觉十分侥幸,若不然,在这稀碎的殿里找齐她稀碎的灵身,还挺麻烦。
听得她这不那么真诚的怂恿,脑海中忆起当初,她惹下泼天大祸,他追至南疆,也曾这么跟她说:
“走,跟我回去。”
淡然的眉眼间,冰冷的意味不太明显,“养灵冢呢?”
都这时候了,魔头还惦记这个,真是要钱不要命,她眨眨眼,“藏得妥妥的,你若跟我走,就分你一半。”
那双桃花眼尾梢微阖,魔头又带上假笑,“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小圆儿一时口快,费心机铺排出的一场大戏,又把自己折在里面。
这场意外算不亏,枭抬眼,与不远处的帝后打了个照面。
皇帝看着殿中一站一坐,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太子,人已是头晕目眩。
贾平这狗奴才夜闯栖凤宫,报称太子急病,他赶忙带了皇后就赶来,急宣的太医还在路上,身后除了几个内侍,连侍卫都没带。
皇帝颤着的手按在腰上,操控宫禁铭文的玉佩,正在闪光。
皇后的神情惊惧欲死,那张美丽的面容都扭曲了,忽然抓住身旁的嫆姑,语声颤得无以为继:
“他……是吗?……嫆姑,是不是他?”
老妪黑瘦的脸上是同样的难以置信,视线在那两张一样的脸上转来转去,口中喃喃:
“娘娘,像,真像……”
皇后踉跄的脚步已经冲上前,嫆姑和皇帝一边一个架住她,皇帝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唇颤个不停。
就在这时,东宫侍卫首领蓝宇古带着一队人,已从一旁悄悄潜上,先就朝着坐在地上的太子扑去。
这事,是胆大包天的贾平指使,他没敢惊动陛下带人,出门之前,已安排下东宫侍卫埋伏在侧。
倒塌的静室只余半壁,其内却完好无损,一个红芒闪动的阵法,太子景琛坐在正中。
玳钟在阵外张着两只手阻拦,“太子爷现在动不得,你们别过来……”
“大胆贼奴,竟敢叛主!”
蓝宇古高喝一声,“拿下。”
“别……,别过来……”
阵中的太子面青唇白,虚弱至极,眼见玳钟挡不住,翻手亮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
太子以命相挟,不让人救他。
众侍卫满脸诧异,又看立着的太子,那人闲闲负手而立,在颓垣断壁间,从容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难道这个才是真的?
这下连小圆儿也傻了眼,“魔头,你,你走不走?”
她看见魔头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后脸上的神情跟变戏法似的,流露一种挟杂着委屈和难过的神情。
若不是她早观察出他的这个小动作,魔头在带假脸之前有个习惯,总爱先眯一下眼她都要觉得,是她这把坑得他太厉害,让他伤心了。
“你……,诶,我都答应分你一半了,你别拿这副表情来哄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演,赶紧逃命吧。
蓝宇古一个箭步冲上前,景琛抵在颈上的匕首刺出血来,凄厉的嗓音沙哑至极。
“谁敢伤他,孤就死在这里。”
他一手持匕,另一手求助一样,伸向的却是老宫女嫆姑:“嬷嬷……”
景琛过去从来不懂,母后为何始终郁郁寡欢,后来是嫆姑隐晦跟他提起,与他一同出生的,还有个弟弟。
他的双生兄弟,不及满月,便下落不明。
端阳那夜,景琛只一眼便认出他来,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从出生到此时的缺憾,终于补全。
皇后蓦地捂上自己的嘴,泪水已然滚滚而落,那双紫眸闪动莫大的惊喜。
“是他,真的是他……,陛下,是我的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