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理寺,离情被安置在东座客院的丙字楼。
景玉楼有心让她和杜彦等人住的甲字楼,中间隔着校场,客院树少,几幢楼一目了然。
进来这里虽不是坐牢,却也不能擅自行动,等于软禁楼中,他倒想看看,杜彦和离情可会有交流。
吩咐人安排好眼线盯着,这才带着太子到了主官处理公务的官舍。
“常大人这一年多都病着,这间屋子之前是我在用,前几日让给宇文都督,如今太子来了,自该物归正主。”
景玉楼嘴上说得挺不在乎,他在大理寺这一年多,领着少卿的俸禄,干着主官的活儿,倒不为少那点银子,好处就是自在,不受人管。
前有宇文虎来,他便躲了懒,但那毕竟是暂时,如今太子一来,这间官舍,他是真要不回来了。
太子毫不谦让往里走,进了屋四下一看,脸上带了些嫌弃,“这么小……”
景玉楼笑了,“那是,肯定比不上东宫,日后殿下登基,金銮殿更宽敞。”
太子回头,舍外的厅堂宽大敞亮,摆着七八张矮桌,是给主薄们抄录卷宗用的。
主薄职位虽低,因所有案件都需汇总到此整理,反而全是景玉楼手下最可靠的心腹。
把他放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监视,这是有多防着他?
靠东窗的位置被几个矮架围出一小片,里面一张大案上置着笔墨,按制,那才是少卿办公的位置。
“孤以后坐那里。”
反正都是监视,何差一道门?太子朝那边一指:
“光线好,方便读书。这间屋子,以后还是堂兄用吧。”
景玉楼闻言,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对方表达的妥协和善意他听明白了。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这会儿想想,似乎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两人入内就座,景玉楼开诚布公,从案上厚厚一沓文书里抽出一份,递到太子面前。
“这份卷宗,原想着等你到任了再呈上,宇文都督一走我就搁这儿了,里面的东西他都没看过,比前些日递给你的更详尽些,你看看。”
太子像是没听见他这番解释,低头翻阅。
他和顾明澄在许府遭遇祭文启动,许倩如簪子的去路,颜府墙上拓下的祭文,除了这些,其它的他基本都已知晓。
看来刚才对景玉楼的预期有些高,若不是他递上去迴春祭的线索,恐怕这会儿连井木塔都还在摸瞎。
太子抬起头来,脸上很平静,景玉楼心里又升起疑惑,指了指卷宗:“这些……,难道你都知道?”
太子点头,“孤看完了,自然就知道。”
景玉楼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觉得太子这种没办过差事的人,大概还理不清头绪,正打算亲自给他讲解一遍,便听对方淡淡开口:
“玉楼,这件事,背后之人的目的,你可想到了?”…
“……”景玉楼一滞,随后道:“妖皇遗宝南明谷。”
“那是井木塔中的仙长们,看在眼里的东西,跟我等凡人无甚瓜葛。”
太子缓缓摇头,“祭主不是贵妃或谢相,这场邪祭准备的祭品,除了已死的近万女童,和所谓的九具主祭……”
景玉楼凝眉注视太子,从一开始,便在心里隐隐升起的念头,正被他一字一句道来。
“今次死的三人皆是纯阳命格,孤猜想,沧州和闵安那边的蛰尸,也有此特征。
迴春祭意在焕发南疆生机,以此开启妖皇故居,万人献祭,九具祭品并非主祭……”
太子的声音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令景玉楼心头惊涛骇浪:
“迴春本就属百族首领的能力,当世仅剩的离火王族,以他们的血肉献祭,才是祭主最终的目的。
除了皇后和孤,还有楚辰王妃。”
……
南城,楚辰王府,小圆儿还是第一次来,摸进正堂才发现,这里住的是老王妃。
前院的屋子空着,年纪还不满五十的天虎大元帅遗孀,住在后面的佛堂。
她和修辛凑过去听了几句壁角,里面正有个长相富态的贵妇,陪着老王妃说话。
说得竟是这府里正经王妃的坏话。
“母亲,我早就说了,义善堂就不该交给若依打理,一年都不到,就被她败出这种事儿来。”
楚辰王府的家事,小圆儿知道一些,这位并非景玉楼亲姐,是早年五王夺嫡时,沦为炮灰的某位王爷之女,算是叔伯家的堂姐。
老楚辰王夫妇性子宽和,将这双亲亡故的侄女养在膝下,之后被皇帝景屹封了筠慧郡主,嫁给驻守闵安边城的主将单广,并不常在临阳。
老王妃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掐着佛珠的手却很紧,像是存了满腹怨怼。
这时,就听颜若依的声音在外面问安,“母亲,媳妇来给您请安。”
老王妃蓦地睁眼,小圆儿清晰看见,那双浑浊的眼中,有狠厉一闪而过,语气冷淡道:“进来吧。”
颜若依进来,礼数十足请安行礼,筠慧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轻蔑,老王妃倒已神色平静,并不看眼前的儿媳,口中客气,“坐吧。”
颜若依在一旁的椅上坐下,便听婆婆开口询问:
“今日筹资宴上,是怎么回事?”
她简单说了一遍经过,老王妃带着责备的口吻道:
“若依,杜彦是你带来的人,你对他可还放心?”
颜若依不搭腔,过了一会儿,轻点了点头。
筠慧在旁正待开口,老王妃探手在她臂上止住,淡声道:
“总归都有你和小楼拿主意,这些事,我这老婆子就不过问了。”
“母亲……”
颜若依轻声吐了两个字,随后被老王妃打断:
“出去吧,你如今也忙,不必早晚过来请安,有心不在这些礼数上。”
颜若依默默起身,行了一礼退出。
小圆儿在后远远跟着,拿老和尚给人算命的口吻,跟修辛说:
“看来颜若依是个天生克亲的命格,怎么娘家婆家都不待见她。”
修辛在人间混的时间不如他二哥多,只能捡着自己懂的来说:
“我以前在南澹的时候,常去戏馆,话本里讲的大多都是嫡庶不亲、婆媳不和的故事,倒还是头回见识真人真事儿。”
他俩嘀嘀咕咕背后说人,跟着颜若依回到她和景玉楼住的院子里。
小圆儿想到今日在陶然馆门前,像是被颜若依察觉到自己似的,这会儿没太靠近,就和猫儿守在廊下窗边,见那个叫巧薇的侍女挥退众人,上来替王妃卸妆。
妆容褪去,露出的脸孔几乎就是另一个人。
明艳绝美的容颜,竟和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在烛光下闪动湛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