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辛从花园一角钻进曼伶阁,在一楼溜边转了一圈,跟小圆儿说:
“楼里的宫女都聚在一楼西偏厅,我怎么看着她们模样呆呆的,站得跟傀儡似的。”
他一头撞进偏厅,看见齐刷刷木头似的七八个宫女,吓得毛都奓起来。
修辛和小圆儿传音,颜若依她们听不见,得她在中间转一道。
颜若依听了沉吟一阵,“颜致吾会制木傀,拿活人泡药,以银针定穴,可受他所控。”
“看见颜致吾了么?”小圆儿问修辛。
“没,一楼一个活人没有,我上二层去瞧瞧。”
“我也去。”
小圆儿揣了无尘珠,跟她俩打个手势,大摇大摆飘着进院,在楼外顺边檐往上,刚到二楼一扇窗前。
“颜致吾在二楼……”
她说一句,灵身悄悄往后退,“好像在炼丹。”
上次在财源客栈,她赶到时刚看见颜致吾离开,只一瞥已记住相貌,此刻收敛灵力在旁观察。
她知道丹器两道的人,一向灵觉比常人强上几分,这毒医看上去是个凡人,以符咒炼丹,需要精准掌控火候,还得时时观察炉内丹药成形的情况。
她传音问颜若依:“你这大伯,开灵窍没有?”
“就我所知是没有。”
颜若依措辞严谨,“我在家的时候听说,他一心入丹道,嫌凡人开灵窍的法门损及五感六识,从没吸收过灵石。”
正经修仙世家,自有一套入门的法诀,如六爷教给她的,不仅吸收灵石效果更好,灵气入体沿经脉游走,更须依特殊路径引导。
六爷的训诫没错,灵石不是囫囵吞进肚果腹,就能修为有成的。
不入正统的邪祟,灵修的法门杂乱无章,都是东拼西凑来的,通常难以进阶。
就算将来寻得更多资源,也入道无缘,就是因这些粗暴的手法,往往在初期就把人的根基修坏了。
颜致吾不过是个没开灵窍的凡人,小圆儿胆子大起来,凑近些看他两手贴在炉身上,闭目侧耳,神情专注。
“他应该天生灵感在常人之上,灵窍未开,也能靠五感之能炼丹,这么说,是个有天赋的,大概得着上回预查使的青眼了。”
忽然看到放在炉上的两只手,食指处空空如也,惊咦一声,把情况说了。
颜若依听了也觉奇怪,“颜致吾一向极珍视自身,做这种自损之举,大约是为保命。”
这么说倒是个狠人,小圆儿“唔”了一声,又向上飘一层,手上打了个响指:“找着了,三楼。”
修辛守在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底下,颜若依和巧薇如两片落叶般,悄无声息进来。
除了平躺榻上的贵妃,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无,偌大的三层楼静谧到诡异。
颜若依打了个手势,巧薇在楼梯那边布下几个陷阱,她则到了床边,俯身查看。…
床上的女子如同一具玉俑,四肢僵直毫无动静,颜若依一边看,声音低若蚊蚋:
谷 “说起来,我的医术不比颜致吾,毕竟修习时日尚浅,他下的毒我不一定能解,姑且一试。”
她们此来是为寻颜致吾,小圆儿却在见了这人后,心头升起一丝警觉,由诸多蛛丝马迹来看,这人身上有几分神秘莫测。
反倒是谢贵妃,她此刻分明就是被谢安等人当作弃子,大概只余残喘等死的份儿,既如此,倒有可能从她口中探到些隐秘。
颜若依拿出银针,在贵妃那张吹弹可破的玉样肌肤上,毫不吝惜落针,刺在眼周穴位上。
过了片刻,死尸一样的谢贵妃蓦地撑开眼皮,露出一双赤红的眼,里面挟杂的怒火和癫狂,令得颜若依一惊,一只手飞快按上她的头顶。
等了片刻,再无反应,小圆儿在旁小声笑,“你只开了她的眼,别怕,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谢贵妃之前只靠听,颜若依进来的动静虽小,却早已被她察觉,此时眼能示物,强压数日的情绪再难按捺,眼中几欲喷火。
奈何四肢身体都不在掌控,只能拼命眨眼,内息早已紊乱,眼中渗出血来,淌至颊畔,显得森然可怖。
她如今这情形,其实颜若依倒是能体会一二,毕竟她每年毒发时,也是这般身不由己,如同灵魂被禁锢在坚硬的顽石中,再多的愤怒与恐惧,都无法渲泄。
小圆儿抱着手看,没有一丝怜悯,想到那些被她放血的女孩子,尤其是那夜在后巷杂物房里看见的那对小姐妹……
“费尽心机保养,给谁看呢?皇帝根本不会瞧你一眼,你这张脸是多少孩子的命换来的……”
她手指一搓燃起一小团火,递至谢贵妃眼睫前,嘿然而笑,“今天我就帮你毁个容。”
就在火焰将将触上贵妃的脸,她倏忽长长倒吸一口气,这一下立刻惊动二楼的颜致吾。
颜若依刚才检查贵妃,体内毒性顽固,她也只能稍作尝试。
没想到一小撮火苗就能直接把人唤醒,早知也不必费神,以灵柩针法刺穴。
谢贵妃像是猛然间被激活,小圆儿脑中闪过一幕似曾相识,与宣灵台上因她而爆起的三具祭品一样。
祭品头顶的鸢尾花印,和她额间命轮一样,后来六爷拿书给她看过,这花在南疆,象征草木生发的迴春之兆。
思及谢贵妃的焕颜汤,功效远胜宋夫人,或许徐思瑶除了在里面掺了生人鲜血,也动用了迴春术。
不论天魔祭,还是迴春祭,小圆儿不由得拿手背蹭了蹭额头,必定和我脑门上这朵花有某种关联。
火焰迅速袭在谢贵妃脸上,人还是一动不动,惊恐的双眼渗满鲜血,汨汨溢出,玉样皮肤泛起焦黑。
她连忙收了火,耳中听到修八的急呼:
“主子,颜致吾叫人了。”
猫儿已先一步飞蹿上来,巧薇守在楼梯旁,眼明手疾自半空一把捞住,险些没让他先蹚了陷阱,迅速撤到楼梯一侧,口中问道:
“小姐,怎么办?”
颜致吾摇响身边一只铜铃示警,自己却不上楼,两步蹿至二楼角落,远离楼梯,手中扣住一只丹瓶。
“救……我……”
榻上的贵妃沙哑含混吐出两字,十几日生不如死,反而激起她更深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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