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最忌贪功冒进,你刚学完声律对韵,好好研习《孝经》才是。”
也不好语气太重,盛纮轻飘飘一句劝导,盛长枫和盛墨兰两个大红脸。
盛墨兰这会也小,挨不住这害臊,闷着头,欠身行礼,“谨记爹爹训言。”
既如此,其余三个姐儿也不好再留,一齐行礼告退。
屋内一下安静,气氛有些微妙的紧张。
“柏儿,你先来吧。”
叶提还在,盛纮虽有些偏向盛长枫,面上却不能这么表露。
“是,父亲。”
盛长柏将自己带来的字铺开,恭敬地请盛纮检查。
宋代书法虽‘尚意’,重行草书,但常规学子书法起步大多还是临摹颜真卿的书帖碑文,例如比较出名的《颜勤礼碑》,实际,初学者大多是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东方朔碑》这样的大楷。
盛长柏长于叶提,已过了启蒙阶段,按理是进入第三阶段,学习小楷,他却是依旧在打磨中楷,临摹《虞恭公碑》。
“不错,用笔再多下些功夫。”
盛纮很满意。
嫡长子一直如此,很少让他操心。
“谨记父亲教诲。”
盛长柏作揖,上前收好字帖,让于一旁。
接下来,就是叶提。
看完盛长柏守拙浑厚的字,他真是硬着头皮将自己带来的纸张铺开。
盛纮一眼瞧去,一脑门官司。
非要说多差,也不至于;但这整体结构…着实不行。
这大概是叶提与原身唯一的共同点。
盛纮冷哼一声,“拿走,以后每日练两篇《东方朔碑》,送于我查。”
叶提一怔,有点傻眼。
照原身的记忆,以往便宜舅舅是对原身时有指点,却不至到这个地步。
他严重怀疑便宜舅舅在‘公报私仇’。
他都是十二岁了,《东方朔碑》是大楷,全篇三十六行,一行三十字,共一千零八十字。
这不是他原世小学对着书法本子填墨,胡甩几笔就可以,千字大楷,还两篇,怕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要磨掉。
“怎么?要不五篇?”盛纮难得见外甥这样愣住,半揶揄地佯怒道。
叶提反应过来,立马将自己的字收起,正色道,“大可不必,舅舅,外甥定准时将两篇大字送于舅舅检阅。”
藏不住的紧张与叶提那绷着的脸让刚刚羞臊的盛长枫偷偷笑了笑,可书法考较后,就是学问考较,他便笑不出来。
叶提要考九经科,在盛家也不算新闻,九经科解试和省试的题型和题量一样,一为帖书,即填空题,一百二十帖;二为对墨义,即问答题,六十条。
“《象》曰:‘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何解?”
“龙飞上高空,象征德高势隆的大人物(君子)会有所作为。”
盛纮问了叶提的学习进度,着重《周易》的对墨义问了些,叶提自是对答如流,各类注疏解义信手拈来。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何解?”
“…”
相较之下,结结巴巴回答《论语》的盛长枫,差距甚远。
“皆有不足,再多努力。”
盛纮给了三人各一个评语,做了个总结,此次考学结束。
……
林小娘房间
从上次盛纮在林栖阁出来,林小娘一次没见过盛纮,是以只要有关盛纮的消息,林小娘费再大劲也要得到。
今日考学,自己两个孩子自然是信息收集渠道。
先前盛墨兰回来,转述一番,被骂了一通;这会儿,盛长枫回来,都不用问,仅看儿子的脸色,林小娘也能猜个大概来。
几日少食郁闷,本就瘦了不少,加上这次没什么好消息,林小娘真真血都快气吐出来。
“他叶提不过是个耕读人家出来的,能有什么学问?小娘出身官宦人家,可是从小就教你们啊。”她哀恨道。
原指望女儿、儿子能在考学时大放异彩,使主君开心,这样总会想到她。
现在倒好,一个耍小心机,被讽刺贪功冒进;一个学问没学到位,被人比得灰头土脸。
怕是主君再难想起她!
盛长枫是个假硬气的,被一骂,半天也吐不出个什么。
盛墨兰不明白之前父亲生气的缘由,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安慰道,“小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林小娘双眼噙泪,有所慰藉地抱住她,“墨儿,枫儿,你们是我的孩子,可不能叫那叶提比了去啊。”
盛墨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年纪小,心活,却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林小娘教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就像她之前要留下看叶提三人学问一样,那都是林小娘一字一句教的。
盛长枫有点年纪,也有自己的感受,听林小娘这话,立马皱着眉,不怎情愿道,“小娘,为什么非要和表哥哥比呢?他到底是表亲。”
“表亲怎么了?”林小娘一声尖锐的高喝。
她有些魔怔,颧骨高了不少、浸着泪的脸,在昏黄的光线里,稍显狰狞。
纵然这般,她依旧强压着心里的怨恨,不敢泄露半点造成自己当下这个处境的原因。
见儿子有点被自己吓到,林小娘当即抹了抹脸,伸手揽住盛长枫的肩膀,柔声道,“枫儿,小娘只是希望你们比任何人都优秀。”
你们优秀了,主君自会想到……
叶提房间
脚步略沉重,叶提的异样引起丹橘的注意。
“哥儿,怎地心情不好?”丹橘熟练地布置着晚食,轻声道。
叶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坐下,“以后每天上午可有你忙的了。”
丹橘笑着摇摇头,“给哥儿办事,怎么忙都行。”
叶提露出意义不明的笑,问道,“不是给祖母办事吗?”
丹橘动作一顿,缓缓地放下手上的东西,提起外裙,跪在桌旁,眼神真挚地看了叶提一眼,垂首歉然道,“哥儿,我并没有…”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保持现状,最多七年,到时还你一个自由身。”叶提打断她。
他清楚,丹橘并没有将自己全部的事情告诉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早该找富桂问话。
可是他这个承诺…
“哥儿!”丹橘一声骇然,惊慌失措地望着叶提,“哥儿,我不要,不要出府。”
叶提不解。
他虽非以现代观念先入为主,但至少也是了解宋代户籍制度的。
“我的意思是帮你脱籍,难不成你要做一辈子奴仆?”他问道。
古代,奴隶脱籍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主要看不同朝代的政策,有的必须蒙皇恩大赦才有机会,有的则是主子同意,花钱即可。
丹橘一听这话,花容失色的脸一冷,泪水停住,“诶?”
叶提见她两眼迷茫,想想自己说得有点远,摆摆手,“算了,你心里有数,总归少不了你的好处。”
丹橘抹了抹眼泪,连连磕头道谢,更小心地伺候叶提。
“哥儿,清点物件时,有个盒子并不在名册上,想来是哥儿的贴身物件。”
她兀地提了这茬。
叶提略加回忆,露出疑惑之色,沉声道,“与我取来。”
原身的记忆里,可没什么贴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