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牢房”旁,周戴安依旧在闭目养神,只是脑子却一刻都没停。
叶知州所指出的那个诡异无比的新方向,让他对于妖蛛丝纺纱也开始思索起来。可惜的是,他从前天苦苦思索到现在,依旧没能想通,一直卡在妖蛛丝和蜒蚰妖上。
但是叶知州似乎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今天上午,叶知州又来过一次,问了女妖一个奇怪的问题——她一天能吐多少斤丝。
这个问题太过古怪,女妖自己也没算过——谁没事算那个啊?
最终还是周戴安引经据典,勉强推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据此来看,叶知州很可能有新进展了,更有可能已经成功了。不过此事对于周戴安来说是一个有趣的难题,所以当时倒也没问叶知州这道题的答案。
或许还有点不服输的心思吧……
“周先生。”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周戴安的思绪。
他不得不睁开眼来,看到一个士兵站在旁边。
“知州大人说是要开会,让你立刻过去。”
开会?
周戴安看了看树下绑着的那女妖,稍一沉吟,最终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周围站岗的几名士兵吩咐道:“看好她,不得让他人接近。”
这才跟着那传令兵离去。
开会的地点在营地中的一块大空地上,没多一会儿就走到了。
周戴安远远地就看到,这块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大台子上,叶知州就站在台子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个古怪的木头架子,脚边堆了一些杂物。
台子左右还竖了两根木杆,中间拉起一条横幅,上书“第一届云州府衙扩大会议”。
台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岗头村的那些百姓来了不少,粗一看去,大多是壮年男子,家里顶梁柱的那一种。另也有一些士兵,几位都头就在其中,忌通判、卫指挥等自然也都是已经到了,都在台下最前面站着。
司天监的陆昂陆知监也到了,就站在忌辛廉旁边。
周戴安到场之后,径直朝着他那走了过去,到的旁边后,陆昂招呼了一声:“老师。”
周戴安点点头,好奇地往台上看了一眼,发现那叶知州正学他闭目养神呢,“叶知州这是要做甚?”
陆昂摇头:“学生不知。”
一旁的王主簿笑着插嘴:“总不会是给我等发钱吧?”
此话引起周围轻笑声一片,还有同僚打趣道“想得倒挺美,不怪由你来掌主簿,凡事都扯到钱”。
这前边在谈笑,后边那些与会百姓、士兵更没个正形,嘻嘻哈哈声此起彼伏,现场跟个菜市场一样。
而就在此时,台上的叶欢睁开了眼。
看到台下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命一旁的士兵敲响了鼓。
几通鼓下来,乱糟糟如菜市场一般的现场安静了下来。
叶欢清了清嗓子,不说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诸位,今日召开这云州府衙第一届扩大会议,将大家召集至此,是有一件新鲜事物要让大家一起来瞧瞧。”
新鲜事物?让大家一起瞧瞧?
叶欢的话吸引了台下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在众目睽睽下,叶欢从官服袖子里掏出了几样东西来,那是……布片?
“传下去,给大家看看。”
在叶欢的指令下,几个士兵走了过来,接过这些布片,人手一块,按照之前划定好的分区散入了人群中。
他们手持布片,走得很慢,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这布片。
准确说来,这不是布,而是绸缎,很小,每一块只有巴掌大,白色的绸片在夕阳下却能反射出以白色为底色的多彩亮丽光泽来,很漂亮。
“大家都可以摸一摸,拉一拉!”
在叶欢的大声鼓励下,台下众人也纷纷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绸片摸上去手感爽滑,很舒服。
还有不少人大着胆子拉了拉,稍加大一些力后,绸片稍稍有些形变,赶忙吓得一松手,立马却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丝绸,一种高档丝绸,大家心中这么想着,却又疑惑:丝绸算什么新鲜事物?
只有周戴安,在看到、摸到绸片的时候轻叹一声,表情复杂,震撼、欣慰、不甘等情绪五味陈杂,最终化作一抹释然……
台下人数众多,几个士兵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绸片传阅完,最后把几块绸片重新送回了台上叶欢手里。
叶欢随手把绸片放在台上,又大声开口了:“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他当场点了几个人,命他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几人的回答都是“丝绸”。
叶欢最后点头,大声道:“它是丝绸,但不完全是。”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叶欢也不忙着解惑,而是又问道:“大家认为,这样的丝绸,价格该是几贯一匹?”
他又当场点了几个人,回答都是三贯到四贯,这是村民和士兵们的回答,也是时下丝绸的市场价。
叶欢还专门点名了周戴安,他的回答是七贯。
“此物料色泽艳丽,触手爽滑舒适,非是寻常丝绸,单就品相,说是贡品也不为过。”
台下几位官员默默点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织工粗糙寻常,远非贡品水准,浪费了料子。七贯一匹,应该算是一个公道的价格,若是寻巧手匠人来织,价格能再高些。”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手脚粗大、脸上有着两坨高原红的姑娘低下了头。
其他官员闻言,颇为惊讶——他们也都看出这织工差,但谁都不会说,没想到竟真有人会当面说。
接着,众官僚们又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他们看向台上,想看看叶知州如何尴尬,却愕然发现,被拆台的叶欢不禁不尴尬,反而看起来……很满意?
叶欢大声道:“那我们就折中一下,算个六贯一匹。二丫,这样一匹丝绸,大概要用多少生丝?”
人群中,刚才那个手脚粗大、低下了头的姑娘抬起头来,看到周围这么多人,有些胆怯,怯生生道:“按照官制,大概要用一斤多一些。”
虽说怯生生,却是声如洪钟,在场众人听得还都算清楚。
这姑娘村民们也都认识,是岗头村的村民,名字虽土,却有一个霸气的姓氏,全名南宫二丫。
待她说完,叶欢继续道:“那照此算来,这样的一斤生丝,计价三贯一匹,应当还算是公正的,大家觉得如何?”
这丝绸质量如何,大家刚才也都亲眼看到了,又经过之前周戴安的“贡品”“织工粗糙寻常”一说,也不由觉得确实如此,当即纷纷道:“公正公正。”“差不多,差不多。”“这丝,怕不是传说中的天蚕丝?四贯说不定都有人买!”……
看统一了意见,叶欢继续道:“那大家可知,这丝是如何来的?”
台下众人又愣了。
人群中有个愣头青突兀地出声,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丝当然是蚕吐的了。”
叶欢神秘一笑,大声道:“错!”
说完,却也不解释,直接喊了两个人上来。
“宋平,二丫,上来!”
早就准备好的宋平和南宫二丫这就排众而出,上了台来,站到了叶欢身旁那古怪的木头架子旁。
“大家仔细看!”
叶欢一挥手,示意大家看那木头架子,然后对台上两人说道:“开始。”
在场众人是先是一怔,随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众所周知,丝都是蚕吐出来的,先成蚕茧,然后剥茧抽丝,可叶知州竟说丝不是蚕吐的!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丝来不成?
只有一个人没看。
周戴安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看,这个难题,他想留着慢慢思考,这会是他在云州的乐趣。
与周戴安不同,忌辛廉双眉紧皱,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前天和卫堂说过的那句玩笑话,此刻又浮现上了他的脑海——“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
叶欢真的不会凭空变出粮食来。
可他好像能变出更珍贵的丝来?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
不管现场众人各有什么心思,随着叶欢一声“开始”,台上的表演开始了。
宋平端了一盆“水”,慢慢倒进了木头架子最上方的盒子里。倒了两盆之后,就停手了。
接下来是南宫二丫。
她站在木头架子后,手上拿了一个打酱油的长柄提子一样的东西,装了黑石从上方放进盒子里的混合液体中。
她伸长脖子往里面看,没一会儿就稍稍提起提子、撇了撇,最后完全拿出来,先把里面剩下的杂质倒掉,然后装了黑石又放进去。如此这般重复了三次,她才终于停手。
又轮到宋平了。
在木头架子顶上的盒子下方,有一个抽拉式的铁片,插进了木头架子里。
宋平拉开铁片,然后抓着把手、转动起木齿轮泵来。
叶欢看向下方的喷丝头。
在场所有人也都受到叶欢影响,知道关键点在喷丝头上,目光也全都盯了过去,屏息凝神。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宋平转动把手时,偶尔响起的轻微嘎吱声。
忌辛廉也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他不想相信,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木头架子的底端似乎有什么东西出来了,可因为太细,又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像一片雾。
但是没关系。
随着宋平不停转动把手,那些东西越落越多,在下方的木板上堆积,在反复堆叠之下,终于看清了。
真的是丝。
叶欢还过去捧起来一堆生产好的妖蛛丝来,高举过头顶,向大家展示,也让后面个子矮的人都能看到。
确实是丝,看着和蚕丝很像却又有所不同的丝!
看着台上的一幕,忌辛廉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满脸的不敢置信,脑子里轰隆作响。
他竟然真的变出了丝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了惊呼声,只是一瞬间,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
“真的是丝!”
“真的是丝!!”
“真的是丝!!!”……
现场众人的反应真实诠释了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震惊之下,所有人都发出了相同的惊呼声,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不过在语气强烈程度上还是有所差别的。
谁都没想到,丝除了由蚕吐出来,竟还能凭空变出来?这实在太神奇了!
陆昂看着台上的叶欢,眼中也闪烁着奇异的色彩,眼神跃跃欲试,轻声自语:“如此神迹……他是西真教的?不对,他没戴神环。也没戴法环,不是方士……”
周戴安虽闭着眼睛,却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知道叶欢确实是成功了。
他也听到了陆昂的自语,轻笑道:“他不是方士,也不是教士,他只是个常人,你就别想着找他斗法了。这也不是神迹,如果你看过《广林杂记》和《司马异闻录》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只不过他走得比前人更远。”
陆昂一听,立刻没了兴趣。
原来只是个弱鸡。
台上
叶欢对着下面震惊的人群大声说道:“诸位,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这些丝不是由蚕吐出来的,而是由这些水变出来的!不过这也不是一般的水。”
“可能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前天刚到云州我们就碰到了一个妖怪,把她抓了起来。而这些水,就是那妖怪喷出来的。”
说到这,叶欢的语气慢慢上扬,逐渐慷慨激昂:“那妖怪水很多,一天喷的水,大概能做出五十斤丝来。按三贯一斤来算,那就是一天一百五十贯,一个月四千五百贯,一年五万四千贯!”
听到这里,台下众人还只是惊讶,并且非常的羡慕、忌妒——知州大人这是要发财了啊。
可是叶欢接下来的话,让全场都傻了。
“接下来,我将会成立一家店铺,来负责这种丝的生产、销售工作。”
“这家店铺每年赚的钱,我自己拿一半,也就是两万七千贯,剩下的两万七千贯,送给你们,人人有份!”